第七十八章:困獸猶鬥
“砰!砰!”
橡木門的外側再次遭到沉重撞擊,灰塵簌簌落下,粘在杜月笙一絲不苟的頭發和肩頭。巡捕的厲喝穿透門板,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杜月笙先生!最後一次警告!開門!否則我們采取強製措施!”
“先生!”阿炳臉色煞白,手已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槍柄上,急促地看向杜月笙。保險櫃沉重的門剛剛旋開一條縫隙,裡麵成排的密碼本隱約可見。
千鈞一發!
杜月笙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那扇震顫的門,又猛地掃回顯微鏡下重疊的網格與點陣密碼,以及阿炳身旁敞開的保險櫃。破解已在最後一步!林風用命換來的核心情報即將唾手可得!此刻放棄,功虧一簣!
電光石火間,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在杜月笙腦中炸開!
“阿祿在外麵?”他壓低聲音,語速快得如同連珠炮。
“在!還有兩個弟兄!”阿炳立刻回答。
“讓他聽我口令!”杜月笙眼中閃過孤注一擲的厲芒,猛地一指密室角落那個沉重的黃銅喇叭口——那是連接聽雨軒前廳隱秘傳聲筒的末端,“你!立刻將網格坐標卡和膠卷藏入通風管道暗格!圖紙和鞋放桌上!快!動作要自然!”
阿炳瞬間會意,沒有絲毫猶豫,身體如同獵豹般竄向工作台,以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將顯微鏡載物台上那兩片薄如蟬翼卻價值連城的薄片取下,腳尖一點,旋開牆角通風口一片不起眼的擋板塞了進去,動作一氣嗬成!同時,那張繪製了一半的點陣坐標圖和拆散的破布鞋被迅速放置在桌案顯眼位置。
杜月笙自己則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眼中所有的焦灼與殺氣,換上了一副混雜著驚愕與恰到好處怒意的麵孔,大步走向密門!
就在門外撞擊聲第三次響起、即將破門而入的刹那——
“哢噠!”
杜月笙猛地拉開了厚重的門栓!
門轟然洞開!
刺眼的燈光湧進來,晃得杜月笙微微眯眼。門外,五六個荷槍實彈的法租界巡捕,由一個留著八字胡、眼神銳利的法籍探長皮埃爾)帶領,正一臉肅殺地舉槍對著裡麵。阿祿和另外兩個杜門弟子被巡捕扭住胳膊摁在牆上,臉貼著冰冷的牆磚。
皮埃爾探長鷹隼般的目光瞬間掃過略顯淩亂的密室,掠過桌麵上散落的圖紙和破鞋,最後定格在杜月笙臉上,帶著審視與咄咄逼人的意味:“杜先生,深夜緊閉密室,看來確有要事?我們收到緊急線報,失竊的故宮博物院國寶九龍玉杯,最後線索指向此地!請你配合搜查!”
“皮埃爾探長!”杜月笙的聲音陡然拔高,蘊含著被冒犯的怒意,臉色鐵青地向前一步,絲毫不懼那些對準他的槍口,“我杜月笙在這法租界,也算有頭有臉!你們無憑無據,淩晨時分強行破門搜查?就憑一個不知來路的線報?這是對我杜某人極大的侮辱!也是對黃老板的蔑視!”
他聲音洪亮,充滿了舊上海大亨的威勢,在狹窄的通道內回蕩。
皮埃爾眉頭緊鎖,杜月笙搬出黃金榮,讓他氣勢微微一滯。但他顯然有備而來,強硬依舊:“杜先生息怒,職責所在!九龍玉杯事關重大,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得罪了!”他一揮手,“搜!仔細點!”
巡捕立刻如狼似虎地湧進密室,粗暴地翻動桌麵、拉開抽屜、敲打牆壁!
杜月笙背對著他們,看似因憤怒而身體微顫,實則全部心神都係於阿炳剛才的動作和阿祿身上!他眼角餘光死死盯住牆角的阿祿。阿祿的臉被按在牆上,卻艱難地朝杜月笙的方向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信號收到!
就在巡捕翻箱倒櫃、注意力被桌麵上那可疑的圖紙和破鞋吸引過去的瞬間——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猛地從聽雨軒前庭方向傳來!整個建築都為之劇烈一震!牆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如雨!
“怎麼回事?!”皮埃爾探長臉色驟變,厲聲喝問。
“探長!前廳!前廳有人扔炸彈!炸傷了兩個弟兄!”一個巡捕驚恐地從外麵通道衝進來報告。
“混賬!”皮埃爾怒罵一聲,再也顧不上密室,手槍一揮,“留兩個人看著他們!其他人跟我去前廳!抓住襲擊者!”他帶著大部分巡捕旋風般衝了出去!隻留下兩個巡捕舉槍緊張地指著杜月笙和阿炳等人。
密室內壓力驟減!
杜月笙心中暗讚阿祿辦事利落!這混亂就是他需要的!趁著僅剩的兩個巡捕心神被前廳爆炸吸引、視線掃向通道口的刹那,杜月笙猛地側身,用身體擋住巡捕視線,朝著保險櫃旁的阿炳做了一個快到極致的手勢!
阿炳心領神會,如同鬼魅般無聲滑向敞開的保險櫃,手臂閃電般探入深處精準地抽出一本深藍色硬殼、沒有任何標記的薄冊子!正是代號“玄武”的最高密級密碼本!他身體順勢一旋,那本要命的冊子已滑入他寬大的袖筒深處,動作行雲流水,毫無破綻!同時,他另一隻手隨意地拿起保險櫃裡一疊普通賬本,仿佛隻是整理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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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懸到嗓子眼的心稍微回落半分。核心“鑰匙”到手!他立刻恢複怒容,對著兩個留守巡捕斥道:“看看!這就是你們法租界的治安!我的聽雨軒成了戰場!你們還不去抓賊,在這裡看著我做什麼?!”
兩個巡捕麵麵相覷,被杜月笙的氣勢所懾,又擔心前廳同夥,顯得猶豫不決。
通道內傳來急促的奔跑聲和皮埃爾氣急敗壞的咆哮,顯然前廳的混亂遠超預料阿祿製造了多點混亂)。
杜月笙知道,時間依然緊迫!皮埃爾不是蠢貨,很快會反應過來!必須在巡捕再度控製全局前,完成密碼的最後拚接!
泵房穹頂,寒風如刀。
陳樹用嘴咬緊布條一端,配合尚能活動的左手,在王嫂大腿根部死死打了個結。簡陋的止血帶勒緊了血脈,暫時延緩了毒血上行,但王嫂左小腿的腫脹和紫黑沒有絲毫緩解,反而在灰白天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她的呼吸微弱而紊亂,皮膚冰冷。
下方的廝殺聲如同沸騰的油鍋!槍聲爆豆般響起,金屬撞擊和人體墜落的悶響、日語的咆哮、周雄手下的叫罵、臨死的慘嚎……種種聲音混雜著水流的沉悶轟鳴,在巨大的泵房空間內瘋狂回蕩撞擊,震人心魄!
“周雄!你這帝國養的惡狗!”
“擋我者死!陳樹是老子的!”
“砰!噠噠噠——!”
又一陣激烈的交火!顯然,為了爭奪攀爬上來的優先權,周雄的人和小林豐帶領的日軍行動隊已經殺紅了眼!
陳樹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條鏽跡斑斑、懸在巨大鋼梁之間的狹窄鐵梯過道。那是唯一的生路!趁著下麵兩方人馬互相撕咬、無暇他顧的寶貴間隙,必須立刻帶王嫂離開這個暴露的平台!
他咬緊牙關,忍著右肩鑽心的劇痛,試圖將昏迷的王嫂再次背起。但這一次,僅僅將王嫂的身體拖動半寸,一陣撕裂般的眩暈就猛地襲來!失血、劇痛和持續的體力透支,早已將他逼到了極限!他眼前一黑,膝蓋一軟,“噗通”一聲單膝跪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著血水從下巴滴落。
不行!這樣根本走不了!即使勉強爬上那條懸空的過道,稍有晃動或者追兵上到平台,他們兩人立刻就會變成活靶子!
怎麼辦?
陳樹的目光如同困獸般瘋狂掃視著這個如同孤島的平台。鏽蝕的工具、扭曲的鐵管……突然,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平台邊緣角落一堆廢棄的油氈布和幾根散落的、手腕粗細的鏽蝕鐵管上!
一個極度冒險、近乎自殺的計劃瞬間在他腦中成型!
他連滾帶爬地撲到角落,不顧一切地用左手抓起那幾根沉重的鐵管,拚命拖向平台中央靠近檢修洞口的區域。鐵管在水泥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噪音。接著,他又扯過那幾張堅韌但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油氈布。
時間!沒有時間了!
下方的槍聲似乎短暫地稀疏了一瞬!
陳樹的心猛地一沉!無論是周雄勝出還是日軍壓製了對方,下一刻,致命的子彈或者追兵就會從那個洞口撲出來!
他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將油氈布粗糙地覆蓋在拖到一起的幾根鐵管上,簡單地用布條捆紮固定,做成一個極其簡陋、僅能勉強容納一人蜷縮的“拖架”。然後,他拚儘全力,小心翼翼地將王嫂僵硬冰冷的身體挪到這個隨時可能散架的“擔架”上,用最後一點布條將她的身體和擔架上的鐵管草草固定,防止翻滾墜落。
做完這一切,他已虛脫地跪倒在擔架旁,眼前陣陣發黑。右肩的傷口在劇烈的搬動下再次崩裂,鮮血迅速浸透了外衣。
“嗒…嗒…嗒…”
清晰的、帶著金屬回音的攀爬聲,猛地從下方檢修梯的方向傳來!
不止一個人!正在快速接近洞口!
陳樹渾身汗毛倒豎!他猛地撲到檢修洞口邊緣,探頭向下望去!
昏暗中,一張扭曲而充滿貪婪興奮的臉,正從下方十幾米處向上急速攀爬!是周雄手下一個綽號“刀疤”的打手!他的衝鋒槍斜挎在背上,顯然是想搶先上來抓捕!“刀疤”抬頭,正對上陳樹向下望的眼睛,臉上瞬間露出猙獰的笑意!
“哈哈!姓陳的!你他媽……”
陳樹眼中凶光暴射!沒有絲毫猶豫!他左手閃電般從後腰抽出那把早已打空子彈的南部手槍——但此刻,它就是一塊沉重的鐵!
“呼!”
南部手槍帶著陳樹全身的力量和刻骨的恨意,如同炮彈般被他狠狠砸了下去!目標並非“刀疤”的頭顱,而是他頭頂上方那本就鏽蝕不堪、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的金屬梯連接處!
“當——哢嚓!”
手槍精準地砸中了梯子與頂部平台連接處最脆弱的生鏽螺栓!
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驟然響起!
“啊——!”下方傳來“刀疤”驚恐欲絕的慘叫!
隻見那段承載著“刀疤”和下方至少三四名攀爬者既有周雄的人也有日軍)的金屬梯,如同被斬斷的蛇尾,猛地向下扭曲、傾斜、然後徹底撕裂、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