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十章:生死狀
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尖錐,穿透鍋爐房昏暗的光線,死死釘在黃振億的臉上。黃振億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連肩頭鐵釺貫穿的劇痛都短暫麻痹了。那黑影並非杜月笙派來的搜索者!搜索者絕不可能如此無聲無息地占據鍋爐房上方那條鏽蝕的檢修走道,更不會帶著這種純粹、冰冷、毫無煙火氣的殺意!這廢棄紗廠,竟藏著一條更致命的毒蛇!
黃振億的心臟驟然縮緊,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求生的本能讓他不顧一切!他猛地向後一縮,殘破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力量,迅疾地翻滾進旁邊一根巨大垂直蒸汽管道與鍋爐基座夾角形成的狹窄陰影裡!動作牽動全身傷口,尤其是左肩那根鐵釺,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幾乎悶哼出聲,又被他死死咬破嘴唇咽了回去!
幾乎就在他身體隱入陰影的同一刹那!
“咻——!”
一道尖銳至極、撕裂空氣的厲嘯驟然響起!一道烏光如同淬毒的獠牙,迅疾無匹地射向他剛才仰頭的位置!那東西精準無比地釘入他原本頭顱所在位置後方的厚厚煤灰之中,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小孔,發出沉悶的“噗”一聲。
黃振億蜷縮在管道後的縫隙裡,心臟狂跳如擂鼓,死亡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竄上頭頂。是吹箭!無聲無息,見血封喉!這條毒蛇,是想讓他悄無聲息地爛在這裡!他屏住呼吸,連牙齒打顫都強行壓製,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管道縫隙外那高高的檢修走道。冷汗混著血水,沿著額角滑落,在肮臟的臉上衝開道道泥溝。
黑影似乎沒料到黃振億的反應竟如此之快,一擊落空,身形微微一頓。昏暗中,黃振億勉強看清了那人的輪廓。身材異常瘦削,如同鐵鑄的骨架撐著一件洗得發灰的短褂。臉上似乎蒙著什麼東西,隻露出一雙在慘淡光線下閃爍著幽冷光澤的眼睛。那雙眼睛,沒有任何波瀾,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緒,隻有鎖定獵物的專注與冰寒。那人如同壁虎般緊貼著生鏽鋼架,身形微微下沉,手中似乎又握住了另一件細長的凶器,顯然在尋找下一次出手的角度和時機。
下方廠房深處,被之前金屬碎裂聲引開的腳步聲和壓低的話語聲再次清晰起來,並且正在快速逼近鍋爐房區域!杜月笙的人馬上就到!上下夾擊,黃振億已陷入絕殺之局!
“這邊!好像有動靜!”
“鍋爐房!快!”
手電筒的光柱亂晃,如同探照燈般刺破鍋爐房入口處的黑暗,腳步聲淩亂而急促地衝了進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高處檢修走道上的黑影動了!他並非繼續攻擊黃振億,而是如同狸貓般向後輕盈一縱,灰影一閃,便悄無聲息地隱入鍋爐後方更高處縱橫交錯的巨大管道迷宮深處,瞬間消失在濃重的黑暗裡,仿佛從未出現過。顯然,這神秘的殺手絕不打算在杜月笙手下麵前暴露自己。
黃振億甚至來不及鬆一口氣,杜月笙手下致命的搜索已經迫在眉睫!
“看!那是什麼?”
“血!新鮮的血跡!還有拖痕!”
幾道手電光柱猛地聚焦在黃振億藏身的巨大蒸汽管道附近的地麵上!那粘稠發黑的血跡和新鮮的爬行痕跡在光束下暴露無遺!
“就在管子後麵!圍上去!小心點子紮手!”一個粗嘎的聲音厲聲喝道。雜亂的腳步聲從不同方向迅速包抄過來,沉重的皮靴踏在厚厚的煤灰上,發出噗噗的悶響!
黃振億的瞳孔瞬間收縮!躲在管道後隻有死路一條!他眼中閃過一絲困獸般的瘋狂!拚了!就在幾道黑影出現在管道兩側,試圖探頭探尋的刹那——
“啊——!”一聲嘶啞絕望的狂吼從黃振億喉嚨裡炸裂而出!他用儘殘存的所有力氣,拖著麻木腫脹的右腳,猛地從管道背後的陰影裡朝著鍋爐基座下方一個僅容一人側身擠入的、堆滿碎磚的狹窄縫隙撞了進去!動作狂野而決絕,完全不顧暴露的身體!
“砰!”“砰!”
兩聲沉悶的槍響幾乎在吼聲響起的同時爆開!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呼嘯著擦過黃振億的後背和肋側,狠狠打在厚重的鑄鐵管道壁上,濺起刺目的火星!冰冷的金屬碎屑甚至崩到了黃振億的臉上!劇痛與灼熱感讓他眼前一黑!但他衝撞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整個人如同炮彈般,硬生生擠進了那條充斥著碎磚和尖銳鐵片的狹窄縫隙之中!
黑暗中,追兵的怒吼和槍栓拉動的聲音亂成一團!
“打中了?”
“沒看清!鑽進老鼠洞了!”
“圍死!彆他媽讓他再跑了!”
“老三!帶人去後麵堵口子!”
紛亂的光柱在狹窄的入口處瘋狂掃動,刺破了縫隙入口處堆積的煤灰和碎磚。幾道黑影試圖擠進來,但縫隙過於狹窄曲折,而且內部情況不明,一時竟被卡住。
黃振億蜷縮在縫隙深處更幽暗的角落,後背緊靠著冰冷粗糲的磚石和鏽透的鋼板,劇烈地喘息著。剛才那一下搏命般的衝撞,幾乎耗儘了他最後一絲力氣,左肩的貫穿傷迸裂開,濕熱的液體再次湧出,浸透了剛包紮不久的布條。肋下和後背被子彈擦過的地方火辣辣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鏽粉塵的嗆人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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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的叫罵聲、搬動障礙物的嘩啦聲、皮靴踩踏碎磚的哢嚓聲越來越近,如同催命的鼓點。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沒了他。躲在這裡,不過是多喘幾口氣罷了。杜月笙的人很快就會清開入口處的障礙,或者找到其他路徑鑽進這鋼鐵迷宮,到時便是真正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就在意識即將被絕望和失血的虛弱徹底拖入黑暗深淵之際,他那雙因劇痛和窒息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流血不止的傷口,一個瘋狂到不計後果、帶著同歸於儘氣息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腦海!
死?也要拉上杜月笙墊背!也要把他的卑鄙毒辣公之於眾!讓整個上海灘都知道這條毒蛇的真麵目!
這個念頭如同強心針,瞬間刺激了他殘存的生命力。他腫脹顫抖的右手,艱難地摸索著腰間皮帶內側——那裡,藏著他最後一件貼身之物:一把雖小卻異常鋒利的匕首。冰涼的刀柄入手,帶給了他一絲決絕的力量。他不再猶豫,鬆開緊勒肩傷布條的手這已經無法阻止新的出血),用顫抖的手指,猛地撕開自己那件早已破爛不堪、浸透血汙的粗布棉襖內襯!
嗤啦!
布料撕裂的聲音在狹窄的縫隙裡格外刺耳。他咬著牙,忍受著每一次動作帶來的劇痛,將那幾塊相對乾硬、未被血汙完全浸透的內襯碎布,用儘力氣撕扯下來,攤在沾滿煤灰和血跡的膝蓋上。
右手緊握著匕首。刀鋒在昏暗中閃過一抹微弱的寒芒。他毫不猶豫,將鋒利的刀刃狠狠劃向自己左臂內側相對完好的皮膚!
滋…
清晰的皮肉割開聲響起。劇痛讓他渾身一顫,額頭青筋暴起。但他眼中隻有瘋狂的執念。他用刀尖蘸著自己傷口湧出來的、尚帶著溫熱的鮮血!
“杜——”他蘸血,在那塊相對乾淨的布片上,寫下一個扭曲、顫栗、卻帶著衝天恨意的大字!指尖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讓他的手抖得厲害,字跡歪斜醜陋,卻如同用靈魂刻印上去的一般!每一筆,都帶著瀕死的詛咒!
“月——”第二刀更深!濃稠的血幾乎糊滿了布片。“笙——”第三字落下,左臂內側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劇烈的疼痛和急速的失血讓他眼前陣陣發黑,握著匕首的手指幾乎痙攣。但他不管不顧,繼續蘸血,如同瘋魔般書寫著控訴!書寫著杜月笙如何假意和談,實則埋伏重兵;如何利用油鼠設局,栽贓陷害;如何在閘北碼頭、廢棄紗廠步步設下連環殺招,欲將他黃振億趕儘殺絕!每一個字,都浸透了他的血和恨!
“……血債……血償……”寫到後麵,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如同鬼畫符。失血過多帶來的寒冷席卷全身,牙齒瘋狂磕碰,意識開始混沌。他艱難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劇烈的刺痛換來片刻清明,用儘最後力氣寫下幾個歪扭的大字:“……法租界……巡捕房……真相……公斷……”
這封用生命最後氣息寫就的“血書”,字字泣血,句句含恨,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垂死野獸般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