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扇被凍得硬如頑石,表皮覆蓋著晶瑩霜雪,透出底下粉嫩肉色的半扇豬,整齊地碼在車上。
那肥厚的膘層在冬日早晨慘淡的陽光下,反射出油汪汪,膩乎乎的亮光,像凝固了大半盆上好的豬油。
瘦肉部分紋理清晰,帶著大理石般的紋路,凍著的血水在肉的紋理間凝結,像碎裂的紅瑪瑙。
車的邊緣處,堆著成扇掛著小排的肋條,粗壯油滑的筒子骨,甚至還有顏色紫紅,凍得結結實實,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整掛下水。
那濃烈的,屬於油脂和蛋白質的生猛氣息,霸道地衝進每個人的鼻腔。
“俺的個老天爺爺誒!這麼些肉!活活能壓塌炕!”
王嬸兒倒抽一口冷氣,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喉頭劇烈地滾動,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這膘厚的……油!真肥油!能把肉聯廠掛的牌子饞死嘍!”
李奶奶踮著三寸小腳,恨不能湊上去舔一口嘗嘗鹹淡,乾癟的嘴唇哆嗦著。
“下水!大腸頭!娘耶!俺家那口子就好這口湯!燉蘿卜美得很!”
另一個大娘激動得直拍大腿,哈喇子差點順著嘴角往下淌。
這白生生油汪汪的肥肉,這帶著脆骨的小排,這平日裡花錢都難買到整掛的下水……
像顆燒紅的火星子掉進了滾油鍋,“轟”的一下子點燃了整個北街口沉悶的空氣。
為了一斤肥肉能頂著星星排隊,卻常常被窗口一塊“售罄”的黑牌子打發回來的他們眼前,這簡直比金山銀山還勾魂。
年關盼紅了眼珠子都盼不來的好嚼裹,就這麼明晃晃地擺在了鼻子尖底下,唾手可得!
就在這時,一個剛下夜班,滿身油汙煤灰還沒來得及擦,臉蛋凍得青紫的年輕礦工,喘著粗氣,扒拉開圍觀的人堆,猛衝到最前麵。
眼珠子死死釘在車上油膘最厚,品相最好的一扇肋排上,口水都快兜不住了,嘶啞著嗓子朝陳冬河喊,聲音因為激動和寒冷而發顫:
“師傅!師傅!您這……您這肉咋賣啊?集市上都漲到一塊六了!”
“我給您……一塊七!不,一塊七毛五!賣我一扇!就這扇!行不?我這剛拿了工錢票子!”
他急不可耐地指著那扇膘肥肉厚的肋排,手從破棉手套裡伸出來,凍得通紅。
手裡緊緊攥著幾張皺巴巴的票子,生怕晚一步被人搶了先。
所有的目光,瞬間都像探照燈一樣打在了陳冬河臉上。
空氣再次凝固,充滿了貪婪,緊張和期待。
陳冬河看著那年輕礦工急赤白咧的臉,還有周圍無數雙噴著貪婪熱氣,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的眼睛,臉上浮起一絲了然卻又帶著疏離的淡笑。
他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兄弟,我要是圖賣肉,就不會拉著它們來這兒了。”
“這肉在我手裡再捂個三五天,兩塊五毛錢一斤,你信不信照樣有人搶破頭?”
那年輕礦工被這軟釘子碰得一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而出:
“不賣?那你拉這麼多肉來這兒乾啥?!”
麵對對方的質問,陳冬河用力搓了搓凍得跟紫皮蘿卜似的手,嗬出一口長長的白氣,然後才不緊不慢的解釋道:
“看來大夥兒是真沒得著信兒,不打緊,我這就跟你們掏心窩子明說,省得凍著腳底板!”
“咱拉這三掛大車的肉來,就為了一件事——換你們手裡攥著的,那幾張快揉爛了的煤炭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