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廠長,您說……我要是拿著剩下那一百幾十噸的差價,每噸拿出十塊二十塊,分給昨晚那六百多戶礦工兄弟。”
“然後告訴他們:咱那煤票啊,能賣,價錢還不錯!就是廠裡卡著脖子,一天隻讓拉十噸,我也沒轍啊!”
“不過我陳冬河這人仗義,知道大家夥不容易,虧的錢,我私人補點,就當交個朋友……”
“您猜猜?”
他故意頓了頓,看著周廠長的瞳孔猛然收縮,臉色瞬間由鐵青轉為慘白。
“我那幫力氣賊大,脾氣更衝,昨晚剛拍著我肩膀說有事吱聲的礦工哥哥們,會不會覺得我這錢賺得特燙手?”
“會不會……特彆想找那卡著脖子,讓他們到嘴的肥肉飛了的廠子,好好嘮嘮嗑,說道說道?”
“就憑北大街爺們兒吐口唾沫是顆釘的性子!”
“所以,這事兒吧,我覺得,真誠才是一切的必殺技。您說呢?周廠長?!”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清晰地剖開了周廠長最恐懼的噩夢。
那“真誠”二字,帶著冰冷的諷刺。
周廠長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嗖”地一下直衝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太陽穴“突突”狂跳,仿佛要爆開。
他死死盯著陳冬河那張平靜得過分的年輕臉龐,那眼神清澈得近乎殘忍。
他突然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比屋外的白毛風更冷。
這小子……哪裡是什麼脫褲子放屁的愣頭青?
這分明是條盤在雪窩子裡的毒蛇!
吐著冰冷的信子,環環相扣,步步殺機!
昨晚堵門換肉隻是開胃菜,是引子!
現在這更陰、更狠、更毒的後手,才是真正的圖窮匕見!
一旦那六百多戶被煽動起來,紅了眼的礦工……
那場麵,他想都不敢想!
後果絕對比他完不成國家計劃更嚴重百倍!
昨天那黑壓壓人群散發的壓迫感和野性的力量,仿佛還在眼前,讓他脊背發涼。
那公文包裡的錢,此刻仿佛變成了燙手的烙鐵。
他瞬間明白了。
這小子剛才的強硬報價和斷然拒絕,都是在等他亮底牌,逼他出招。
現在,自己的牌打光了,底褲都亮出來了,對方卻穩穩捏著自己的七寸,手裡還捏著足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王炸沒甩。
周廠長臉上的怒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隻剩下一種深沉的,浸透骨髓的疲憊和後怕。
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知道,這場談判的天平,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他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對方精心編織的網裡。
周廠長慢慢坐回冰冷的板凳上,剛才挺直的腰杆也頹然地彎了下來,肩膀塌陷,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聲音沙啞乾澀,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和認命:
“……那你……你到底想怎樣?”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盤裡艱難擠出來的。
那身筆挺的中山裝,此刻也顯得皺巴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