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城北洞,一家隱於竹林深處的傳統韓屋茶舍。時間已是深秋,午後的陽光透過細密的竹葉,在古老的石階和苔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茶舍遠離喧囂的主乾道,唯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隱約的溪流聲,環境清幽得仿佛與世隔絕。
一間名為“聽雪”的茶室內,地暖溫熱,空氣中彌漫著陳年普洱特有的醇厚香氣和淡淡的檀木味道。
孫藝珍比約定時間稍早一些到達,她脫下米色的羊絨大衣,露出裡麵一件淺灰色的高領羊絨衫,下身是簡單的深色闊腿褲,素麵朝天,長發鬆鬆地挽在腦後,整個人透著一股洗儘鉛華的舒適與淡然。
她跪坐在柔軟的蒲團上,看著茶師行雲流水般地溫壺、洗茶、衝泡,動作舒緩而富有儀式感。
這種寧靜的氛圍,讓她連日來因密集行程和內心思慮而略顯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
她有些好奇,劉天昊為何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進行這次看似尋常的“喝茶”。
當劉天昊準時出現在茶室門口時,他的裝扮也讓孫藝珍微微訝異。
他沒有穿一絲不苟的西裝,而是一身深藍色的中式立領亞麻上衣,搭配同色係的休閒長褲。
劉天昊腳上穿著一雙軟底布鞋,整個人顯得閒適而儒雅,與這茶舍的氛圍渾然一體,與他平日媒體上那個叱吒風雲的商業巨子形象判若兩人。
“孫藝珍小姐,抱歉,讓您久等了。”劉天昊微微欠身,聲音溫和。
“劉會長客氣了,我也剛到。”孫藝珍起身回禮,嘴角帶著淺淺的、得體的微笑。
茶師奉上兩杯澄澈紅亮的茶湯後,便悄然退下,拉上了紙糊的移門,將小小的茶室留給了他們二人。
空間裡隻剩下茶香、暖意和一種微妙的安靜。
最初的寒暄是關於茶。
劉天昊對普洱的產地、年份、口感竟能說得頭頭是道,並非賣弄,而是帶著一種真誠的欣賞。這讓孫藝珍有些意外,也漸漸放下了最初的些許戒備。
話題不知不覺間,從茶道慢慢轉向了更廣闊的藝術領域,繪畫、古典音樂,劉天昊都能接上話,見解不俗,但更多的是引導孫藝珍表達她的看法。
他像一個耐心的傾聽者,眼神專注,不時點頭表示讚同或提出一個啟發性的問題。
在這種放鬆而備受尊重的氛圍下,孫藝珍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她談及最近在首爾看的幾場話劇,對其中一位年輕演員的爆發力讚賞有加;也聊起她閒暇時喜歡去博物館,尤其偏愛那些充滿故事感的古典肖像畫。
她的語調始終平和,但眼神中閃爍著對藝術真正熱愛的光芒。
然而,當話題不經意間滑落到她自己的演藝事業時,孫藝珍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眼神中那抹明亮的光,似乎蒙上了一層極淡的、難以察覺的薄霧。
她輕輕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氤氳的茶氣上,沉默了片刻。
“劉會長,”她再次開口時,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捕捉的疲憊和……困惑,“說起來有些慚愧。承蒙觀眾和業內的厚愛,給了我很多榮譽。
但最近……我常常會覺得,好像走進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迷宮。”
劉天昊沒有打斷,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孫藝珍抬起頭,望向窗外搖曳的竹影,仿佛在組織語言:“這些年,遞過來的劇本很多,投資越來越大,製作也越來越精良。但不知為什麼,很多角色……感覺越來越像。”
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像是在尋找最準確的表達,“要麼是優雅堅韌的富家女,要麼是隱忍善良的苦情女,或者是為了愛情犧牲一切的完美女神……
劇本很好,團隊也很專業,演起來也得心應手,但……總覺得缺少了一點能真正刺痛內心,或者讓我感到‘陌生’和‘興奮’的東西。”
她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千斤重量:“觀眾和導演似乎已經為我設定了一個框框,溫柔、美麗、堅強……好像孫藝珍就應該是這樣的。
我感激這種認可,但作為一個演員,我有時候會害怕……害怕被定型,害怕重複自己,害怕再也觸碰不到角色靈魂裡那些更複雜、更真實,甚至可能是……陰暗的、破碎的角落。”
她頓了頓,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深切的渴望:“我其實……一直對某些題材很感興趣。
比如,在巨大的天災人禍麵前,人性最極致的掙紮與光輝;比如,一個表麵光鮮亮麗的人,內心隱藏著如何不為人知的秘密與創傷。
甚至是一些更具社會爭議性的邊緣人物……這些角色,可能不完美,不討喜,但更有挖掘的空間,更能挑戰演員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