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酒店“迎賓館”的宴會廳,喧囂與光影被厚重的梨花木門隔開。
劉天昊與樸麗妍一前一後,穿過一條鋪著靜謐灰藍色地毯的短廊,推開一扇沉重的黃銅把手玻璃門,步入了一個與室內奢華喧囂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懸挑於酒店主體建築之外、三麵環景的露天觀景陽台。
深秋的首爾夜空,高遠而清澈,幾顆寒星疏疏朗朗地綴在天鵝絨般的夜幕上。陽台寬敞開闊,地麵鋪著防滑的深色火山岩板,欄杆是極簡的黑色金屬線條,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
夜風帶著漢江的水汽和山林特有的清冷氣息撲麵而來,瞬間洗去了宴會廳內溫暖的香氛與嘈雜的人聲,帶來一種令人精神一振的清醒與孤寂感。
從這裡俯瞰,整個首爾最繁華的江南區夜景如同一幅鋪陳開的、流淌著金色與鉑金色光芒的巨幅畫卷,車流如織,霓虹閃爍,充滿了現代都市的磅礴生命力,卻又因距離而顯得沉默而遙遠。
樸麗妍徑直走到陽台最外側的欄杆邊,將手中那台貼著各種編程語言貼紙的定製版移動工作站隨手放在一個齊腰高的石製平台上,動作熟練得像是一種本能。
她微微仰頭,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然後俯身,雙臂交疊撐在冰涼的欄杆上,眺望著腳下的城市燈火,背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單薄,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疏離和疲憊。
劉天昊沒有立刻靠近,隻是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同樣望著夜景,給予她適應獨處環境的空間。他手中端著的不是香檳,而是一杯侍者剛剛送來的溫熱清水。
沉默了片刻,樸麗妍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地響起,打破了夜的靜謐,卻比夜風更冷:“每次在這種場合,我都覺得自己像一隻被擺放在櫥窗裡、貼著昂貴標簽的樣品。
他們看的不是我,是‘世亞集團的樸麗妍’,一個可以用來聯姻、鞏固利益的……資產。”她的語氣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厭倦和淡漠。
劉天昊走到她身邊,學著她的樣子,將手肘撐在欄杆上,目光依舊投向遠方:“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想成為那個櫥窗裡的樣品而不可得。”他的語氣平和,聽不出是安慰還是陳述。
“那是他們愚蠢。”樸麗妍的回答直接得近乎刻薄,她側過頭,清冷的目光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像兩顆浸在冰水裡的黑曜石。
“標簽再貴,也是枷鎖。我想要的是實驗室裡不受打擾的七十二小時連續運算,是服務器集群全功率運行時風扇的轟鳴聲,是代碼編譯通過瞬間的多巴胺峰值,是解開一個數學猜想後的絕對寧靜。
而不是穿著可笑的禮服,在這裡陪一群腦子裡隻有股價、聯姻和所謂‘人脈’的人,說一些毫無信息量的廢話。”
她的話語如同她編寫的代碼,邏輯清晰,指向明確,剝去了一切社交偽裝,直指核心。這種毫不掩飾的真實,在虛與委蛇的名利場中,顯得既珍貴又極具衝擊力。
“你的家族,不支持你的研究?”劉天昊問,雖然他從金泰熙那裡已經知道了答案。
樸麗妍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視線重新投向夜景,仿佛在看著一個巨大的牢籠:“支持?他們隻支持‘有用’的研究。
比如,如何優化船舶發動機的燃油效率,或者如何提高鋼鐵生產的良品率。至於我研究的‘神經形態計算架構’、‘通用人工智能的底層邏輯’?”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我父親的原話是——‘不切實際的空中樓閣’,‘樸家不需要一個隻會空想的科學家女兒,更需要一個能為家族帶來實質性利益的聯姻籌碼’。”
她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身邊那台電腦,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依賴:“隻有它不會對我說‘不’。隻有在這裡麵,世界才是由清晰的邏輯和確定的規則構成的。
沒有欺騙,沒有強迫,隻有0和1,真理和謬誤。”這台定製的工作站,對她而言,不僅是工具,更是避難所,是精神圖騰。
“所以,你想建立自己的科技帝國?”劉天昊看向她,目光深邃,“一個完全由你製定規則,隻追求真理和極致創新的地方?”
樸麗妍猛地轉過頭,眼中第一次迸發出近乎熾熱的光芒,那是一種被完全說中心事的震動:“你怎麼知道?”
隨即,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光芒稍稍收斂,但語氣更加急切,“是的!一個不受財報季度壓力、不受家族短視決策乾擾的‘貝爾實驗室’!不,比那更自由!
一個可以讓我……讓我們這樣的人,純粹為了‘下一個可能’而探索的聖地!算力、數據、資源,都向最前沿、最大膽的想法無限傾斜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次申請經費都要寫幾十頁的‘商業價值評估報告’,去向一群根本不懂技術的人解釋為什麼這個研究‘值得’!”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胸口微微起伏,這是她今晚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強烈的情感。那個平日裡冷漠、孤僻的天才少女外殼碎裂了一角,露出了裡麵那個對知識、對自由充滿極致渴望的、孤獨而熾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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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劉天昊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安撫人心的力量,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因為昊天科技,就是想成為這樣的地方。”
樸麗妍怔住了,她仔細地看著劉天昊的眼睛,想從中找出哪怕一絲虛偽或敷衍。
但她看到的,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和……一種近乎狂妄的自信。這種自信,並非來自於財富或權力,而是源於對某種宏大藍圖的絕對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