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四十七分。昊天大廈頂層,ice專屬訓練區一片死寂。走廊的感應燈隨著林娜璉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逐一亮起,又在她身後逐一熄滅,像某種無聲的歎息。
她剛剛結束了在虛擬現實演技訓練艙裡長達三小時的加練,試圖攻克一段“在極致歡樂中隱含一絲落寞”的複雜表情轉換。係統評分始終在b+和a之間徘徊,無法突破那個完美的“a”。
無論她如何調動記憶中的快樂,如何試圖想象離彆,屏幕裡自己的眼睛,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一點會長口中那種“隻有經曆過失去的人才懂的、藏在笑容最底下的涼意”。
林娜璉沒經曆過什麼刻骨銘心的失去。幸福的家庭,順遂的練習生生涯,總是洋溢的元氣似乎成了她的天賦,也成了此刻的枷鎖。
會長說ice每個人都要有“兩倍的光芒”,而她,作為年齡最大的姐姐,作為被默認的“元氣核心”,她覺得自己必須第一個做到,而且要做到最好。
可是,她做不到。虛擬評分像冰冷的嘲諷。聲樂老師昨天說她高音區穩定性還需加強,舞蹈老師指出她在快速走位時偶爾會搶拍,今天演技訓練又卡住了……
壓力像不斷收緊的藤蔓,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所有人都看著她,期待她永遠笑容燦爛,活力四射,帶領大家前進。
可她也是人,會累,會怕,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擔得起這份期望,擔得起會長口中“時代標誌”的重量。
林娜璉沒回套房,怕吵醒妹妹們,也怕被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她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最大的那個舞蹈練習室。
巨大的鏡麵牆在黑暗中像一片幽深的湖水,映出她模糊、疲憊的身影。她打開一盞角落的地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一小塊地膠。
沒有音樂。她開始重複白天那段總也走不齊的複雜隊形變換。腳步在寂靜中發出沉悶的回響,汗水很快再次浸濕了單薄的訓練服。
她跳得很用力,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安、焦慮、自我懷疑都通過身體的動作甩出去。
但越跳,心裡那團亂麻纏得越緊。一個旋轉銜接,她腳下一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疼痛從手肘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但比疼痛更尖銳的,是那種洶湧而上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她趴在地上,臉埋在臂彎裡,肩膀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
沒有嚎啕大哭,隻有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細微嗚咽,像受傷小獸的哀鳴。淚水迅速浸濕了袖子,鹹澀冰涼。
“練到摔倒,評分就能到a了?”
一個平靜低沉的男聲,忽然在空曠寂靜的練習室裡響起。
林娜璉渾身一僵,嗚咽聲戛然而止。她像被按了暫停鍵,幾秒後才緩緩地、難以置信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向聲音來源。
練習室門口,劉天昊不知何時站在那裡。他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赤腳踩在地板上,手裡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馬克杯。
走廊的光從他身後透進來,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麵容在逆光中看不太真切,隻有那雙眼睛,在昏暗中似乎也帶著能穿透人心的沉靜。
“會、會長……”林娜璉慌忙想爬起來,卻因為手腳酸軟和疼痛又跌坐回去,臉上還掛著淚,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劉天昊沒說話,踱步走進來,在她麵前停下,然後彎下腰,將手中的馬克杯輕輕放在她麵前的地板上。溫熱的牛奶香氣絲絲縷縷地飄上來。
“先把它喝了。”他直起身,走到牆邊,倚靠著鏡子坐下,姿態放鬆,長腿隨意曲起,目光卻落在遠處黑暗的角落,似乎並沒有在看她。“溫度剛好。”
林娜璉呆呆地看著那杯牛奶,又看看不遠處那個與這深夜練習室的頹敗氣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入其中的男人。他怎麼會在這裡?這個時間?還拿著牛奶?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溫熱的觸感從冰冷的指尖蔓延開來。她小口啜飲,香甜的液體滑過乾澀的喉嚨,帶來些許暖意。兩人之間隔著幾米的距離,沉默在彌漫。隻有她偶爾吸鼻子的細微聲響。
“我認識一個人,”劉天昊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平靜,像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很多年前了。他有個執念,想做出一種全新的複合材料,比現有所有的都輕,都強。
所有人都說不可能,現有的理論不支持,實驗做了幾百次,炸了十幾個爐子,最慘的一次,差點把實驗室都燒了。”
林娜璉捧著杯子,忘記了哭泣,怔怔地聽著。
“他賠光了所有錢,眾叛親離,最後隻剩下一間租來的車庫和一堆廢銅爛鐵。最困難的時候,他每天隻吃一頓便利店的處理飯團,盯著那些失敗的數據和樣品,一看就是一整天。很多人都說他瘋了,該放棄了。”
劉天昊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地板上輕輕劃了一下,“但他沒走。他就坐在那堆垃圾旁邊,每天重複著枯燥的計算,調整著微不足道的參數。彆人問他等什麼,他說,‘等一個變量。’”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後來呢?”林娜璉忍不住輕聲問,聲音還帶著哭過後的沙啞。
“後來?”劉天昊轉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淚痕未乾的臉上,那裡映著地燈昏黃的光,“後來,那個‘變量’一直沒來。但他等來了另一樣東西,在無數次失敗中積累的、對材料特性深入骨髓的‘感覺’。
有一天,他扔掉所有複雜公式,純粹憑那種‘感覺’,重新調配了比例和工藝。然後,新材料做出來了,性能超越當時最好產品百分之三十。”
他看著她,眼神裡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平實的敘述感:“他等來的不是奇跡,是量變到質變前,最後那點看不見的、但必須靠堅持才能熬到的‘感覺’。
舞台表現力也一樣。a和a+之間,差的可能不是技巧,就是那一點需要時間、經曆,甚至一點點痛苦才能熬出來的‘感覺’。你太急了,娜璉。”
林娜璉的心臟被重重撞了一下。
他叫她“娜璉”,而不是“林娜璉xi”。
他的話,不是在說教,不是在安慰,而是在告訴她,她此刻的痛苦和瓶頸,是通往更高處的必經之路,甚至……是寶貴的積累。而他,看到了她的“急”。
“會長……我害怕。”積蓄的情緒終於找到了泄洪的出口。
她哽咽著,淚水再次湧出,但這一次不再是崩潰的絕望,而是混合了委屈、壓力和被理解的酸楚,“我怕我做不好,我怕讓您失望,怕帶不好妹妹們,怕ice因為我不夠好而……”
“ice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不夠好而失敗。”劉天昊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我選的是八個人,不是八個完美的零件。我要的是八種色彩混合出的獨一無二的光譜,缺了哪一種,都不是ice。
你的‘元氣’,不是你的負擔,是你最強大的武器。但再強大的武器,也需要在壓力下淬火,在迷茫中開刃。你現在就在淬火,覺得燙,覺得疼,很正常。”
他站起身,走到她麵前,蹲下,平視著她淚眼婆娑的眼睛。距離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須後水味道,和他目光中那種令人心安的篤定。
“把眼淚擦乾。”他遞過來一張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乾淨手帕,布料柔軟,“然後記住,你的價值,不在於永遠不摔倒,不在於永遠拿a。在於每次摔倒後,還能不能帶著你林娜璉的笑容爬起來,繼續往前走。
在於你能不能把今晚這份‘怕’和‘疼’,有一天,變成舞台上一個讓所有人心碎又心動的眼神。我等的,是這個。”
林娜璉接過手帕,緊緊攥在手裡,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看著劉天昊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那雙仿佛能容納一切不安的眼睛,胸口被一種滾燙的、混雜著無限感激、被深刻理解的震動和一種想要為他拚儘一切的衝動填滿。
他看到了她的脆弱,沒有責備,給了她牛奶,講了故事,然後告訴她,她的脆弱可以成為力量。
“我能做到。”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用帶著濃重鼻音卻異常堅定的聲音說,“會長,我會做到的。把‘怕’變成‘心動’。”
劉天昊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確認。他站起身,順手也把她拉了起來。“牛奶喝完,回去睡覺。明天早上,我要看到那個眼睛裡有火的林娜璉,不是兔子眼。”
“是!會長!”林娜璉站直身體,用力點頭,雖然眼睛和鼻子還是紅的,但眼神已然不同。
劉天昊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練習室,身影很快融入走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