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氣氛融洽。崔?話不多,更多是傾聽。王仲玉談吐風趣,天文地理、琴棋書畫、汴京掌故信手拈來,與陶承良的市井見聞、詼諧妙語相映成趣。崔?沉靜內斂的氣質與才華也引得王仲玉不時借機問詢書畫之道,話語中充滿推崇欣賞之意。他始終將那枚半塊雕花青玉虎符把玩於指間,玉光溫潤。
酒至半酣,陶承良興致高漲:“仲玉兄!說到才華,你可有所不知!崔兄那日在書坊露了一手金字招牌的顏筋柳骨!把石老夫子都看直了眼!還有……”
“呯!”
一聲巨響!
雅閣精美的雕花房門被猛然撞開!力道之大,讓屏風都晃了晃!
門口,幾個身著狐裘錦袍、臉泛酒色紅光的年輕公子堵住了門扉。為首一人年約二十七八,身形高大卻微顯浮虛,麵色陰鷙,一雙細長的眼睛帶著刻薄與酒意,鷹鉤鼻下薄唇緊抿,透著乖戾之氣。一身華貴的紫貂大氅沾著酒漬,正是鄭國公府三公子,鄭承宗!
他身後跟著三四個同樣紈絝氣息濃厚的幫閒,其中一人正是崔?曾在州橋對峙過的“鬼手張”,此刻躲在人後滿臉諂媚又暗藏得意。
鄭承宗那雙陰鷙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掃過席間三人,最終釘在陶承良那張驚愕的圓臉上,聲音帶著拖長的醉意和毫不掩飾的譏諷:“喲!這不是金陵小陶大掌櫃嗎?怎麼?不在店裡數銅子兒,倒跑到這來充什麼文豪?”他目光又滑到王仲玉臉上,顯然沒認出對方身份或裝作不識),隻當是普通富貴公子,輕蔑地撇嘴:“還帶著個畫畫的窮酸?嘖嘖,真是蛇鼠一窩,臭味相投!”
他抬腳邁進暖閣,踩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一道泥濘濕痕,徑直走到酒桌前,居高臨下地盯著陶承良:“聽說你陶小爺昨兒放話了?說什麼敢動你兄弟一根毛,就要斷我鄭家買賣?好大的口氣!是不是忘了你在汴京城盤下那幾家絲綢莊的地契文書,還在你爹押在我家櫃上的箱底裡發黴呢?”
陶承良臉上血色“唰”地褪儘!鄭承宗竟如此直接地點破他家部分產業抵押在鄭家錢莊的事實!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他握緊了酒杯,指節發白,圓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眼中燃起怒火卻一時無法反駁。
“還有你!”鄭承宗猛地轉向崔?,陰鷙的目光如同毒蛇,“襄陽小書生?神筆?哼!給臉不要臉!爺的人想請你‘指點指點’畫技,你倒好,引來官府差狗暗指繡衣衛葉英台)給爺添堵!挺有能耐啊!”
他一把抓過桌上那杯尚未動過的、王仲玉剛為他新斟滿的梨花白,“咕咚”一聲仰頭灌下,隨即“呸”地一口將殘渣啐在桌布上:“破酒!騷得慌!”又將空杯狠狠頓在崔?麵前的菜肴盤中!白瓷碗碟發出刺耳撞擊!湯汁四濺!潔白的桌布瞬間汙了一大片!
“識相的!把這攤酒菜錢結了!”鄭承宗伸手指著崔?的鼻子,酒氣熏蒸,“再跪下給爺道個歉,磕三個響頭!爺今天心情好,賞你們個痛快滾!不然……”他冷笑一聲,身後的“鬼手張”等人便凶相畢露地獰笑著上前一步!
暖閣內瞬間冰寒如霜!氣氛凝滯!窗外汴河冰封千尺!
崔?端坐如磐石,清俊的臉上冰冷一片,寒潭似的眼眸深處沒有絲毫畏懼與乞憐,隻有刺骨的冰鋒!指節捏得泛白,那襲被羞辱的青布直裰下,傲骨錚錚欲折!
就在此刻——
“啪!”
一聲輕響。
卻是王仲玉!他一直沉默微笑地看著這場鬨劇。就在鄭承宗摔杯濺油、口出惡言之際,他毫無征兆地伸出手,將自己麵前那隻紋絲未動、溫在泥爐上的那壺精致玉壺春酒黃銅壺),“叮當”一聲輕響,穩穩換在了剛才被鄭承宗灌空又摔汙的那隻白瓷酒杯之前!
這個動作極其自然,仿佛不過是嫌那酒杯汙了酒興,隨手換了一隻乾淨杯子溫酒罷了!他甚至並未看向鄭承宗,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人畜無害的溫雅淺笑。
然而,就是這個看似隨意換杯的動作——
鄭承宗那張囂狂的臉瞬間僵住!他那隻指著崔?鼻子的手,竟微微顫抖著停在半空!他身後那幾個狐假虎威的幫閒,更是如遭雷擊,臉上血色“唰”地褪儘!
陶承良也愣住了,不明白王仲玉此舉何意。
隻有崔?,眼角餘光瞥見了王仲玉換杯時,那根修長的手指狀似無意地在黃銅壺柄上輕輕一滑,指尖似乎蹭過了壺身上一處細微的凹凸圖案——那圖案並非精美纏枝蓮紋,更像是某種……龍形雲爪?!一種不祥的預感猛地攫住崔?的心!
更令人心悸的是——
在閣樓下一層喧鬨的酒席邊緣,一道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玄青色身影悄然端起酒杯輕抿。葉英台微垂的冰冷視線,如同兩道無形鋼針,精準地穿透隔斷空隙,牢牢釘在雅閣門口僵持的眾人身上。她不動聲色,握酒杯的指節卻微微泛白,透出如臨大敵的肅殺氣息。那枚半殘的青玉虎符與這樊樓雅閣驟起的衝突,如同糾纏的風雪漩渦,將崔皓月這位寒門書生緊緊裹挾。棋局一隅驟然崩壞,下一步落子,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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