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崔?的病,在韋青蚨悉心照料下,終是漸漸有了起色。連日來的湯藥調理、清淡飲食,加之那份若有若無、卻真切存在的異樣關懷,驅散了纏身的瘴氣與沉屙。他的麵色雖仍顯蒼白,但眸光已複清明,偶爾也能在院中緩步片刻,感受著秋日微涼的空氣。
韋青蚨的傾慕,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纏繞在她清亮卻日漸柔和的眼眸裡,藏匿於她遞送湯藥時微顫的指尖,流露在她用生硬漢語努力與他交談的每一個瞬間。崔?並非毫無察覺,隻是心中那一道名為“沈文漪”的皎潔月光,以及橫亙在他與這位僮家女子之間那複雜難言的鴻溝,讓他隻能佯作不知,以禮相待。
這日,韋青蚨峒寨中有要事需她回去處置,她細細叮囑了崔安熬藥的時辰與禁忌,又深深看了崔?一眼,方才離去。小院頓時安靜下來,竟顯出幾分空落。
入夜,秋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敲打著院中的芭蕉,聲聲入耳,更添寂寥。崔?強撐著病後虛弱的身體,在書房處理完積壓的公文,已是亥時三刻。窗外雨聲漸密,寒意侵人。他吹熄書案上的燭火,正欲寬衣就寢。
就在此時——
“咻!咻!咻!”
三道淩厲的破空之聲,撕裂了雨夜的寧靜,直逼書房門窗!並非箭矢,而是三枚烏沉沉、淬了劇毒的梭鏢!
崔?渾身汗毛倒豎,大病初愈的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警覺,猛地向側後方一滾!
“篤!篤!篤!”三枚毒梭深深釘入他方才所站之處的木板地上,尾羽劇顫,發出令人心悸的嗡鳴。
不等他喘息,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穿破雨幕,撞開窗欞,撲入房中!來人皆一身夜行勁裝,黑巾蒙麵,隻露出一雙雙冰冷嗜殺的眼睛。他們配合默契,一言不發,手中鋼刀帶著森然寒光,分上中下三路,直取崔?要害!招式狠辣刁鑽,顯然是訓練有素、專司刺殺的死士!
崔?心頭巨震,來不及思索何人主使,求生本能驅使下,他反手自枕下摸出那柄葉英台所贈的“寒螭”短刀。短刀出鞘,如一泓秋水,在昏暗的室內劃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堪堪格開劈向麵門的一刀!
“鐺!”金鐵交鳴之聲刺耳!巨大的力道震得崔?手臂發麻,踉蹌後退,胸口氣血翻湧,險些咳出聲來。他本是文弱書生,又大病初愈,氣力遠不及這些悍勇刺客。雖仗著“寒螭”鋒利與幾分機敏勉強支撐,但不過三五回合,已是險象環生!刀光織成死亡的羅網,將他緊緊纏繞。肩頭衣帛被劃破,一道血痕浮現,雖未深及筋骨,卻已驚出他一身冷汗。
眼看一柄鋼刀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其心口,崔?已是避無可避!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道更為清越淩厲的劍鳴,仿佛龍吟九天,驟然自窗外響起!
下一瞬,一道纖細卻無比迅捷的黑影,如同暗夜中掠過的驚鴻,穿雨而入!其身法之快,竟後發先至,劍光如匹練般灑開,精準無比地蕩開了致命的三刀!
“鐺鐺鐺!”三聲脆響幾乎並作一聲!
那三名刺客隻覺一股極其精純陰柔的勁力自劍上傳來,震得他們手腕發麻,攻勢驟然一滯!他們驚駭地望向來人。
隻見那後來者,同樣一身夜行衣,黑紗覆麵,僅露出一雙清冷如寒星、卻又蘊含著無儘複雜情緒的眸子。她手持一柄古樸長劍,身姿飄逸若仙,卻又帶著一股沙場喋血的淩厲殺氣!劍光流轉,如月下寒江,綿綿不絕,竟將三名刺客的聯手攻勢儘數接下,並反逼得他們連連後退!
是她!
崔?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躍出胸腔!這身影,這劍法,這雙眼睛……縱然隔著數月光陰,隔著雨夜朦朧,他也絕不會認錯!
三名刺客見事不可為,互相對視一眼,眼中閃過驚疑與不甘,旋即毫不戀戰,虛晃一招,身形疾退,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雨夜,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黑衣女子並未追擊,她長劍斜指地麵,雨水順著劍尖滑落。她微微側頭,似乎看了崔?一眼,那目光中似有萬千言語,卻又最終化為一片沉寂的深潭。她身形一動,便要如從前那般,悄然離去。
“清秋!”崔?再也按捺不住,嘶聲喊道,聲音因激動與虛弱而微微顫抖,“是你嗎?清秋!”
那黑衣女子的嬌軀明顯一顫,仿佛被這聲呼喚擊中了內心最柔軟處,腳步頓時僵住。
“我知道是你!”崔?跌跌撞撞地向前幾步,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單衣,他卻渾然不覺,“你一直在保護我,對嗎?前幾日我病中……那隻手……那冰涼……不是夢,對不對?你來看過我,對不對?!”
他的話語急切而混亂,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肯定與難以言喻的激動。積壓數日的疑惑、江寧碼頭救命之恩的感激動、以及那份深藏心底、卻從未褪色的朦朧情愫,在此刻轟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