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岩雖新婚燕爾,卻並未沉溺於溫柔鄉中。崔?交付的重任,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壓在他心頭,更關乎為張誠複仇的執念。他與兩名精乾的陷陣營弟兄,如同最敏銳的獵犬,沿著陳曙過往的蛛絲馬跡,日夜不停地暗中探查。
這日,他風塵仆仆地趕回州衙,臉上帶著一絲疲憊,更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徑直求見崔?。
“大人!”阿岩抱拳行禮,聲音因連日奔波而略顯沙啞,“有線索了!”
正在燈下翻閱文卷的崔?聞言,立刻抬起頭,目光銳利:“講。”
“末將這幾日帶人暗訪了陳曙常去的幾處私宅、彆業,皆無所獲。但其麾下一名已被羈押的親兵,在……在些許‘手段’下,終於吐露,陳曙在被抓前數月,最常私下會客之地,並非其府邸或軍營,而是……城中的‘臨江仙’酒樓!”阿岩壓低聲音,語氣肯定。
“臨江仙?”崔?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與玩味。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昨日那匆匆為範雍購買吃食的衙役,提及的正是此樓。他右手輕撫下巴,沉吟道:“臨江仙……本官記得,範知州似乎頗好其口味。這酒樓的老板,是何許人也?”
阿岩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回道:“回大人,這臨江仙的老板……是個女人。而且……”他頓了頓,似乎在想如何形容,“而且是一個……極美的女人。”
“哦?”崔?眉峰微挑,來了興致。一個能讓阿岩這等憨直漢子都用上“極美”二字,且讓陳曙、範雍這等人物都流連的酒樓女老板,在這邊陲之地,絕非尋常。
他忽然輕笑一聲,站起身道:“阿岩,辛苦了。今晚……本官做東,請你吃酒。”
阿岩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大人,這……”
“就去這臨江仙。”崔?語氣淡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耳聞不如目見。本官倒要親自去看看,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仙境’,能引得如此多人趨之若鶩。”他頓了頓,又道:“去請青蚨姑娘一同前往。她對邕州人事熟悉,或能看出些我等不易察覺的端倪。”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崔?並未擺官駕,隻帶了阿岩與韋青蚨,三人皆作尋常富家子弟打扮,步行前往位於城南鬱江畔的臨江仙酒樓。
離酒樓尚有百步之遙,便已見其氣派非凡。一座三層飛簷畫棟的樓閣臨江而起,簷角掛滿琉璃燈籠,映照得江麵波光粼粼,與樓閣交相輝映,恍如水上仙宮。絲竹管弦之聲隱隱傳來,夾雜著觥籌交錯的喧嘩,熱鬨非凡。
及至門前,更是被其奢華所震。門前迎客的夥計衣著光鮮,態度恭謹卻又不卑不亢。踏入樓內,隻見廳堂開闊,雕梁畫棟,地上鋪著光可鑒人的水磨青磚,四周陳設著名貴瓷器與珊瑚盆景。賓客如雲,多是衣著華麗的商賈、官吏,亦有少數看似江湖豪客的人物。跑堂的夥計托著描金漆盤,穿梭其間,步履輕快。
韋青蚨自幼長於山林峒寨,何曾見過如此金碧輝煌的場所,一時間竟有些目眩神迷,下意識地靠近了崔?一些。阿岩亦是瞪大了眼睛,嘖嘖稱奇。
崔?麵色平靜,心中卻已是波瀾暗湧。這臨江仙的豪奢程度,竟比之汴梁的一些知名大酒樓都不遑多讓!在這民生凋敝、財賦艱難的邕州邊城,竟藏著如此一個銷金窟!其背後所需的財力、勢力,絕非一個普通酒樓老板所能支撐。陳曙頻頻來此,當真隻是為了口腹之欲?
他正暗自思忖,準備引阿岩、韋青蚨前往二樓雅間,忽聞一陣香風襲來,伴隨著環佩叮當的清脆聲響,一個慵懶而嫵媚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喲~這是哪兒來的三位俏郎君俏姑娘?麵生得緊呐~尤其是這位小郎君,真是生得……讓奴家這心肝兒都顫了顫呢~”
崔?聞聲轉身,抬眼望去,饒是他見慣了汴京風華,此刻眼中也不由得掠過一絲驚豔。
隻見來人一身鮮豔如火的紅綃長裙,裙擺用金線繡著大朵纏枝牡丹,極儘妖嬈。雲鬢高聳,斜插一支赤金點翠步搖,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流光溢彩。她身段豐腴婀娜,肌膚勝雪,一雙鳳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轉間,媚意橫生,卻又在那媚態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與精明。紅唇飽滿,唇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顧盼之間,風情萬種,直令人心旌搖蕩。
阿岩所言非虛,這確是一個極美的女人。而且是一種熟透了的、帶著強烈侵略性與誘惑力的美,如同暗夜中盛放的曼陀羅,明知危險,卻仍引人想要靠近。
那美豔婦人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崔?臉上,毫不掩飾其中的欣賞與……探究,口中繼續調笑道:“小郎君是初來邕州吧?嘖嘖,這般品貌,若是早來了,奴家怎會不知?莫不是天上仙童下凡,誤入了我這小小的臨江仙?”
她話音未落,一旁的韋青蚨早已按捺不住,一股莫名的酸意與護犢之情湧上心頭,猛地一步跨出,將崔?攔在身後,如同被侵犯了領地的小母豹,狠狠瞪著那紅衣女子,眼神銳利如刀,帶著僮家女子特有的野性與戒備:“你是何人?休得對我家……我家公子無禮!”她一時不知如何稱呼便裝的崔?,情急之下用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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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衣女子見狀,先是一怔,隨即掩口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花枝亂顫,目光在韋青蚨與崔?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戲謔:“哎喲喲~好凶的小娘子~這是怕我吃了你家俊俏公子不成?放心放心,姐姐我隻是愛惜人才,誇讚幾句罷了~小郎君,你這護衛……倒是忠心得很呐~”她故意拉長了語調,調侃之意更濃。
韋青蚨被她笑得臉頰緋紅,卻又不知如何反駁,隻能氣鼓鼓地瞪著她,手不自覺地按向了腰間的短刀刀柄。
崔?見狀,心中既覺好笑,又微感尷尬,忙上前一步,拱手為禮,神色從容淡定:“老板娘謬讚了。在下姓崔,攜友初至寶地,聽聞臨江仙乃邕州第一樓,特來見識一番。若有冒昧之處,還望海涵。”他語氣平和,卻自有一股清貴之氣,令人不敢小覷。
那紅衣女子——臨江仙的老板娘紅泠,見崔?舉止從容,談吐不凡,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嫵媚:“原來是崔公子~失敬失敬~公子能來,真是蓬蓽生輝~何來冒昧?快請快請,樓上雅間早已備好~”她側身讓路,姿態優雅,目光卻始終未曾真正離開崔?。
在紅泠親自引領下,三人來到二樓一間臨江的雅間。房間布置得極為雅致,窗外便是浩瀚鬱江,月色灑落,波光萬頃,景色極佳。
紅泠吩咐夥計送上精美茶點,又寒暄了幾句,目光在崔?身上流轉片刻,方才嬌笑著告辭離去,留下一室若有似無的幽香。
待房門關上,韋青蚨才鬆了口氣,卻仍忍不住嘟囔道:“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妖裡妖氣的!”
阿岩也撓了撓頭,低聲道:“大人,這紅泠老板娘,在邕州可是個名人。據說她來曆神秘,大約是四五年前突然來到邕州,盤下這臨江仙,短短時間便將其經營得風生水起。上至知州衙門、駐泊禁軍,下至商賈巨富、江湖豪客,無不給她幾分麵子。都說她……手腕通天,且……且裙下之臣眾多。”他說到最後,聲音更低了。
崔?靜靜聽著,目光透過窗欞,望向窗外漆黑的江麵,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茶杯邊緣。
一個來曆神秘、美貌非凡、手腕通天的女人。
一座在邊陲貧瘠之地突兀存在的奢華酒樓。
一個倒台的貪官生前最常秘密會客的地點。
一位隻知享樂的老知州偏偏鐘愛此處的美食。
這幾條線,隱隱約約,似乎都交彙於這臨江仙,交彙於這位名叫紅泠的女人身上。
是巧合?還是……這臨江仙,本就是一張精心編織的、覆蓋在邕州之上的巨大利益網絡的核心節點?那批失蹤的私礬,陳曙背後若隱若現的更大黑手,是否會與此地有關?
崔?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卻冷冽如霜的笑意。這邕州之局,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阿岩,”他忽然開口,“仔細查查這位紅泠老板娘的底細。她從哪裡來?來邕州之前是做什麼的?與陳曙的具體往來細節?還有,這臨江仙的賬目……或許也該好好‘看一看’了。”
夜色中的臨江仙,燈火璀璨,歌舞升平,仿佛一片世外桃源。然而,在崔?眼中,它已如同一隻蟄伏在暗處的華麗巨獸,張開了誘惑的巨口,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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