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鷹澗的血戰,已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烈日當空,無情地炙烤著這片人間煉獄。血腥氣、焦糊味、屍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惡臭,濃得幾乎化不開。澗口狹窄的通道,早已被層層疊疊的屍體和燃燒的殘骸徹底堵塞,暗紅色的血水彙聚成粘稠的溪流,緩緩流淌,浸透了每一寸焦黑的土地。
蒙力、阿岩、韋靑蚨以及殘存的守軍,早已是強弩之末。每個人身上都布滿了傷口,甲胄破碎,兵刃卷刃,體力透支到了極限。他們背靠著最後一道搖搖欲墜的石壘,眼神空洞,呼吸粗重如牛,全憑一股不屈的意誌在支撐著幾乎要散架的身體。叛軍雖然也傷亡慘重,但後續的生力軍依舊源源不斷地湧上來,如同永遠也殺不完的潮水。絕望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仿佛下一秒,這最後的防線就將徹底崩潰,被死亡的浪潮徹底吞噬。
蒙力手中的短斧又一次劈開了一名叛軍的頭顱,滾燙的腦漿和鮮血濺了他一臉,但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惡心或恐懼,隻剩下麻木的殺戮本能。他左臂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順著破爛的臂甲汩汩流出,但他渾然不覺。阿岩拄著長矛,單膝跪地,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殷紅的血沫,他的視線開始模糊。韋靑蚨的彎刀上布滿了鋸齒般的崩口,她靠在一塊滾燙的岩石上,胸口劇烈起伏,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將她額前的發絲粘在蒼白的臉上,眼神中那抹慣有的冷冽也被極度的疲憊所取代。
完了……這一次,真的……撐不住了……
這個念頭,如同最後的喪鐘,在蒙力幾乎要停止思考的腦海中響起。
就在這千鈞一發、所有人都以為必死無疑的絕境時刻——
“嗚——嗚——嗚——!”
一陣截然不同的、蒼涼、悠遠、仿佛來自遠古蠻荒時代的牛角號聲,如同穿透層層陰霾的驚雷,驟然從叛軍主力陣型的側後方的密林深處炸響!
這號角聲,不同於叛軍那種尖銳急促的衝鋒號,也不同於宋軍沉悶的聚將鼓。它帶著一種原始、野性、卻又充滿力量感的韻律,穿透了戰場上所有的廝殺聲、慘叫聲、火焰爆裂聲,清晰地傳入了戰場上每一個人的耳中!
正在瘋狂進攻的叛軍,攻勢不由得齊齊一滯!許多士兵驚疑不定地停下腳步,下意識地回頭望向號聲傳來的方向,臉上寫滿了茫然與不安。就連那些殺紅了眼的小頭目,也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蒙力、阿岩、韋靑蚨以及所有殘存的守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們掙紮著抬起頭,望向那片被茂密叢林覆蓋的山坡,心中湧起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弱的希望火花!
“這……這不是儂智高的號角!”阿岩用儘力氣,嘶啞地喊道,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韋靑蚨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號角聲中蘊含的獨特韻律和節奏,她的瞳孔驟然收縮,隨即猛地放大,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與……狂喜交織的複雜神情!她失聲驚呼,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是……是‘聚峒號’!是其他峒寨的援兵!他們……他們來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驚呼!
就在下一秒,叛軍側翼那片看似平靜的密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驟然沸騰起來!
“殺——!”
震天的喊殺聲如同山洪暴發!數百名衣著各異、但頭上無一例外都插著色彩鮮豔的雄雞翎或某種珍禽羽毛的戰士,如同鬼魅般從樹林中蜂擁而出!他們手持造型獨特的彎刀、鋒利的長矛、強韌的硬木弓弩,臉上塗著神秘的油彩,眼神中燃燒著野性的戰意和同仇敵愾的怒火!他們如同下山的猛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撞進了叛軍毫無防備的側翼!
這支生力軍的出現,完全出乎了儂智高的預料!叛軍的側翼瞬間大亂!正在全力進攻落鷹澗正麵的部隊,突然遭到來自側後方的猛烈打擊,陣型立刻被衝得七零八落!指揮係統陷入混亂,士兵們不知所措,有的想回頭抵抗,有的還想繼續向前衝,整個進攻的鋒線如同被攔腰斬斷的毒蛇,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威脅!
“機會!天賜良機!”蒙力原本幾乎要熄滅的生命之火,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轉瞬間點燃!他不知從哪裡湧出一股力氣,猛地站直身體,舉起那柄早已砍出無數缺口的腰刀,用儘全身的力氣,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聲音如同受傷瀕死的雄獅發出的最後怒吼,卻充滿了絕境逢生的狂喜與決絕!
“兄弟們!援軍到了!我們的兄弟來了!殺出去!把這些狗娘養的叛賊,趕回他們的老巢!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殺——!”
“殺——!”
“報仇——!”
絕境中看到生還希望的守軍,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原本疲憊不堪、搖搖欲墜的身體裡,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他們如同決堤的洪水,從殘破的工事後、從屍山血海中奮然躍起,跟隨著蒙力、阿岩、韋靑蚨,向著陣腳已亂、驚慌失措的叛軍,發起了凶猛的反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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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守軍決死反擊,側有神秘援軍猛烈突襲,儂智高的叛軍徹底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絕境!軍心瞬間崩潰!士兵們再也顧不得什麼軍令,哭喊著、尖叫著,如同無頭的蒼蠅般四散奔逃,互相踐踏,死傷無數!
遠在中軍指揮的儂智高,看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精心策劃的攻勢,竟然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他咬牙切齒,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但看著已然徹底崩潰的陣型和士氣低落的軍隊,他知道,大勢已去!繼續強攻,隻會造成更大的、無謂的傷亡!
“撤!鳴金收兵!交替掩護,撤回大營!”儂智高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道命令,聲音中充滿了不甘與暴戾!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落鷹澗方向,又怨毒地掃過那片突然殺出援軍的密林,仿佛要將這一切刻入骨髓!
隨著代表撤退的尖銳鑼聲響起,叛軍如同退潮般,倉皇向著來路潰退而去,隻留下了滿地的屍體、丟棄的兵器和仍在燃燒的殘骸,以及一片狼藉的戰場。
血陽高照,殘勝餘悲
落鷹澗,終於守住了。
至少,暫時守住了。
當最後一名叛軍的身影消失在視野儘頭,震天的喊殺聲漸漸平息,隻剩下傷者的哀嚎和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時,一種極度的、幾乎讓人虛脫的寂靜,籠罩了這片剛剛經曆過血與火洗禮的土地。
蒙力拄著那柄已經徹底報廢的斧子,站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中間,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陽光刺眼地照射下來,將他渾身凝結的暗紅色血痂映照得格外猙獰。他望著如喪家之犬般潰退的叛軍背影,又緩緩轉過頭,看向那些正在與韋靑蚨激動交談、頭上插著各色翎羽的各峒援兵首領。
他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濁氣,仿佛要將胸腔裡積壓的所有恐懼、絕望、憤怒和疲憊,都隨著這口氣吐出去。
陽光,灼熱而刺眼。
他抬起頭,眯著被血汙和汗水模糊的雙眼,望向天空中那輪逐漸升到頭頂的、仿佛也沾染了血色的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