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琳忽然正色道,臉龐在昏黃的路燈下泛起惆悵。
夏蔓點點頭,鄭重回了四個字。
“洗耳恭聽。”
“我來自東北,是家中的獨生女,父母是國企雙職工,自小家境不錯,被傾注心血栽培......”
“一切聽起來很美好對不對?”
“但我過得一點也不快樂。”
卓琳聲音漠然,攏著暖光的眉眼絲毫沒有溫度。
夏蔓麵露詫異。
網上不是都說東北獨生女很幸福嗎?
她懷著不解,繼續往下聽。
“從小到大,我都被爸媽嚴格要求,事事必須爭第一,給他們長臉。”
“為了得到他們的誇獎,我拚了命地學習,和同學爭、和朋友爭、和自己爭,次次考試拿第一。”
“可無論我做得多好,爸媽始終不滿意。”
“直到有一回過年,一個親戚家的男娃尿了我爸一身。”
“我那嚴厲的爸非但不生氣,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媽也不罵人,反而笑嗬嗬誇他尿得有勁。”
“你說可不可笑?”
“我貼滿整麵牆的獎狀竟然比不過一泡尿。”
卓琳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像是對父母,又像是對自己。
夏蔓聽完也覺得分外荒誕。
可轉念一想,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從初中到高中六年,即便她考得再好,也比不過弟弟的一點進步。
在外人麵前,父母總是誇弟弟聰明機靈、將來有出息。
輪到她這個女兒時,卻隻是輕飄飄一句‘乖巧懂事’。
何其諷刺,何其不公。
國家雖號召男女平等,但改變不了老一輩根植在骨子裡的封建糟粕。
“從那之後我便明白,爸媽不滿意的不是我的成績,而是我沒長那二兩肉。”
“後來我跟外公學了嗩呐,老爺子本來說傳男不傳女,結果經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同意讓我試一試。”
“我知道,他想讓我知難而退。”
“但最後我做到了,成了我們那旮遝第一個女嗩呐手。”
說到此處,卓琳臉上難掩自豪。
夏蔓也由衷為她感到驕傲。
“卓琳,你很棒,也很勇敢。”
“不,我不勇敢,我就是個膽小鬼。”
卓琳神情失落,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拳頭。
“高考報誌願時我想選音樂專業,可我爸媽認為女孩當老師才安穩,以後也好找老公。”
“我反抗過,但還是妥協了。”
她沒說原因,夏蔓卻心知肚明。
華國家長對付孩子的手段無非就兩種。
一種來軟的,以愛為名綁架;
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不都是為你好?
另一種來硬的,用學費生活費威脅;
吃我的、喝我的,還敢不聽我的?
想到這,夏蔓心情有些沉重。
卓琳也沒再說話。
父母和孩子之間的話題永遠無解。
兩人默默無言,踩著夜色的影子,一步步走到寢室樓下。
“卓琳。”
夏蔓叫住垂頭喪氣的女孩,無比認真地對她說——
“前十八年你都是在為你爸媽爭。”
“現在,勇敢為自己爭取一次吧。”
少女的聲音很輕,順著微涼的晚風拂過卓琳耳畔,卻泛起一股灼人的熱意。
她驀地僵在原地,胸腔中的心臟劇烈跳動,使全身上下的血液沸騰。
好似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呼之欲出。
夏蔓注視著這個逞強的女孩,仿佛在看當初的自己。
勇敢跨出第一步吧,迎接你的將是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