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9月3日,北方某城,天剛蒙蒙亮。六點十七分,陳默醒了。
後腦勺還殘留著手術台上的劇痛。閉上眼,最後一幕還在——白熾燈刺得人眼睛發疼,護士不知道在喊些什麼,然後胸口一悶,整個人就像掉進了深淵。
再一睜眼,天是灰的,牆是裂的。身下的木板床硌得他脊椎生疼。
他試著動了動手腳。這身體還活著,隻是又瘦又輕,像餓了好幾天。手腕細得能數清青筋,腳邊那雙襪子補了兩個補丁,藍布衫洗得發白,領口早就磨毛了邊。
這是他重生的第一天。
窗外的筒子樓裡,《歌唱祖國》的廣播聲斷斷續續飄進來。樓下幾個學生正為半斤糧票爭得臉紅脖子粗,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端著搪瓷盆走過,盆上印著“先進工作者”五個紅字。
陳默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空氣裡有股熟悉的煤爐味兒,北方天快冷了;廣播雜音大,晶體管還不普及;學生們穿得樸素,是八十年代初的光景沒錯。
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學生證。照片上的人跟他一模一樣:陳默,25歲,冀中平原小陳莊人,北方工業大學物理係新生。
身份對上了。
他慢慢吐出一口氣,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前世他是二十一世紀的物理學家,帶著團隊做第五代量子芯片,結果還沒發表就被人下了黑手。實驗室爆炸那一刻,他躺在血泊裡,聽見有人說英文:“這技術,華夏用不上。”
再醒來,竟是1981。
他沒死成,反而回到了四十年前。
腦子裡還多了些東西——一些來自未來的記憶碎片。沒有界麵,沒有提示,就像被雷劈中似的,隻給他結果,不給他過程。2003年inte的p4架構、2015年5g通信協議、碳納米管的分子排列……這些知識像烙鐵一樣印在他腦海裡,清晰得嚇人。
但他不能說。
這時候,誰要是聽他講什麼芯片架構,不是被當成瘋子,就是被認作特務。這年頭,收音機都算稀罕物,誰會信他能畫出未來的藍圖?
眼下最要緊的是藏好自己、活下去,然後一點一點,把這些火種埋進這片還貧瘠的土地。
正想著,門“哐當”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穿皮夾克的壯漢扛著行李進來,二話不說就往中間那張床一扔,震得整張床嗡嗡響。他少說也有一米八五,虎背熊腰,平頭,臉上還掛著一道疤,眼神凶得能嚇哭小孩。
陳默認得他——趙天虎,機械係出了名的校霸。他爹是鎮辦廠的廠長,家裡有點底子,就在學校裡橫著走。上一世,就因為他拿了獎學金,這人半夜往他飯盒裡倒煤渣。
趙天虎掃了一眼屋子,目光最後停在陳默身上,嗤笑一聲:“喲,農村來的?這身行頭怕是祖傳的吧?”
陳默沒抬頭,慢吞吞地係著鞋帶,嘴裡應著:“是呢,俺娘縫的,結實。”
趙天虎哈哈大笑。還沒等他再開口,又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你們懂什麼?”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生踱步進來,手腕一揚,亮出一塊銀閃閃的電子表,“瞧見沒?港城帶回來的,防水防震,還能倒計時!”
他叫周子軒,乾部家庭出身,從入學第一天起就愛顯擺這塊表。他在屋裡來回走動,生怕有人看不見。
他斜眼瞥了瞥陳默,語氣輕飄飄的:“你們農村來的,怕是連電池都換不起吧?”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陳默搓了搓手,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說:“真、真是洋貨……俺爹說,這得值三個月工分。”
說這話時,他抬眼迅速掃了一下表盤。就在那一瞬間,腦子裡“轟”地一響——1983年日本精工的stp封口技術、表殼密封工藝、超薄電池的結構……記憶碎片來了。
他不露聲色,從兜裡掏出半塊玉米餅遞過去:“哥,嘗嘗不?家裡的。”
周子軒一臉嫌棄地擺擺手:“誰吃這個?”
陳默收回手,嘴角輕輕壓了一下。他記下了——這人皮鞋鋥亮、袖口沒半個補丁,手表戴在左手,說明是個右撇子。這樣的人,最愛體麵,也最容易抓把柄。
他重新躺回床上,閉眼養神。
上一世,他死在手術台上,血還沒涼,技術就被人偷去封鎖了我們三十年。這一世,他不爭口舌之快,也不爭一時長短。
他要爭的,是往後五十年。
裝傻?行。低頭?也沒問題。
但你要是以為我真窮、真蠢、真好欺負——
那你可就錯了。
總有一天,你會被我一張草圖掀翻。
中午,宿舍的人都去食堂了。陳默推說暈車,一個人留了下來。
他等的就是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