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剛爬上專利局玻璃門的邊角,陳默已經站在了大廳入口。他手裡提著一個牛皮紙信封,邊緣有些發皺,像是被反複捏過。信封沒封口,裡麵露出幾張拚合在一起的圖紙一角,右下角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1983.12.1。
他沒在門口多停,徑直走向一號受理窗口。
“申請實用新型專利,收音機電路設計。”他說著,把信封輕輕推了進去。
窗口後的男人抬起頭,四十上下,戴著銀框眼鏡,袖口磨得發白,指節粗大,一看就是常年握筆畫圖的老技術員。他掃了眼陳默,又低頭看信封,眉頭微皺:“姓名?單位?”
“陳默,電子工程係助教。”
那人抬眼重新打量他一眼,語氣緩了些:“哦,學校的。先填表。”
表格遞出來,陳默低頭填寫,筆跡工整。填到“發明要點”一欄時,他隻寫了八個字:超外差變頻,低功耗集成。
審查員叫周立民,接過表格看了看,又抽出圖紙一張張翻。翻到中間那張主電路圖時,他停下動作。
“這個變頻級,你用的是三級混頻?”他問。
“對。”
“現有收音機普遍是兩級,你多加一級,有什麼實際好處?”
“提高選擇性,降低乾擾。”陳默答得乾脆,“特彆是在中波段,能清晰接收遠距離電台,比如從廣州發來的信號,在北方也能聽清楚。”
周立民搖頭:“光說性能不行。專利要審查創造性,你這算不算突破,得看跟現有技術差多少。”
陳默沒爭辯,反而笑了笑:“周工,您覺得這款收音機,能賣多少錢?”
對方一愣:“這……不是我們審的範圍。”
“但我可以算。”陳默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忍不住聽下去的節奏,“明年,全國私人電子廠會大量投產便攜式收音機。按人口基數和消費能力估算,銷量至少八十萬台。如果單台淨賺二十五塊,總利潤就是兩千萬元。”
他頓了頓:“哪怕我隻占一成市場,也是兩百萬。您說,值不值得保護?”
周立民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一下。
他乾這行十年,見過太多人吹噓自己的發明能改變世界,可沒一個能像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把數字說得這麼準,這麼冷靜。
“你……怎麼知道明年銷量?”他問。
“猜的。”陳默笑,“但猜得多了,也就成了經驗。”
周立民沒再說話,低頭在申請單上蓋了個紅章:受理待審。
“材料收下了,等通知吧。”
陳默沒動:“我能注明一下‘構思完成時間’嗎?”
“可以,備注欄裡寫就行。”
他翻開申請表,在右下角空白處寫下:構思完成於1983年12月1日。
周立民看見,立刻皺眉:“不能寫未來日期。”
“這不是未來。”陳默把圖紙翻過來,指著背麵那枚模糊的鉛筆印,“您看,這是原始設計稿上的時間戳。當時用的是舊日曆,我特意對過,沒錯。”
周立民湊近看了看,又拿起放大鏡。那印記雖淡,但確實是鉛筆寫的“1983.12.1”,字體歪斜,像是匆忙記下的。再翻其他幾張圖紙,角落都有類似痕跡,隻是更模糊。
他猶豫了一下:“規定沒說不能標構思時間……記上吧。”
陳默點頭,把表格收好,轉身離開窗口。
走出大廳時,他摸了摸胸口的信封。裡麵除了圖紙,還有技偵科昨天開的證據收據複印件——那支毒筆的封存記錄。他沒拿出來,但那份文件的存在,讓整個申請過程多了幾分分量。他知道,這種時候,官方背書比口才更有用。
外頭陽光正亮,街對麵是條窄巷,兩旁堆著舊報紙和木箱。陳默剛邁出台階,眼角餘光忽然掃到巷口一閃而過的灰風衣。
那人隻露了半邊身子,隨即退了回去。
陳默腳步沒停,臉上也沒變色,隻是把手插進外套口袋,指尖碰到了筆記本的硬殼封麵。
他知道那是誰。
王振國。
前世就是在這附近,他的助手被攔下,圖紙被調包。那人穿著灰風衣,手裡拎著個帆布包,笑得客氣:“陳老師的設計,咱們廠能幫您量產。”
結果呢?三個月後,市麵上出現一模一樣的收音機,專利卻寫著彆人的名字。
他沒回頭,也沒加快腳步,反而在路邊攤買了杯熱豆漿,慢慢喝了一口。
熱流順喉嚨滑下去,他這才掏出筆記本,翻到“專利保衛”那一頁,在第一條後麵劃了個勾。
旁邊空白處,他寫下一行新字:等魚上鉤。
然後他攔了輛路過的學生自行車,跟人打了聲招呼,騎上就走。
車輪碾過柏油路,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風從耳邊掠過,帶著春末特有的暖意。他沿著主路往學校方向騎,中途拐進一條小街,在文具店門口停下。
“老板,要一盒碳素墨水。”
“哪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