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時候，鎮上出了件新鮮事——回春堂旁多了個小小的鋪麵，掛著塊“沈記木坊”的牌子，門口擺著些刻好的木簪、木牌，花樣多是桂花與臘梅，清雅彆致。
是沈硯開的。他說，如今鏢局的事有得力的兄弟打理，他想多些時間留在鎮上，便尋了這個空閒的鋪麵，把從前走鏢時練就的木工手藝拾掇起來，一來能打發時間，二來也能給喵千歲做些喜歡的小物件。
開張那日，陸郎中親手寫了副對聯貼在門上：“木載匠心承暖意，香隨歲月伴流年”，橫批是“歲月長安”。
喵千歲站在櫃台後，看著沈硯被鄰裡圍住，有些靦腆卻認真地介紹著手裡的木活，陽光落在他身上，竟比走鏢時多了幾分溫潤。她想起他刻的第一片桂花木葉，想起那枚梅花木簪，嘴角忍不住彎起。
“沈鏢頭，給我來支桂花簪，要跟喵姑娘頭上那支一樣的！”鎮上的王大嫂笑著嚷嚷，眼睛卻瞟向喵千歲發間——那裡彆著支新刻的桂花銀簪，是沈硯請銀匠融了舊銀，重新打製的，簪頭桂花盛放，還墜著顆小小的珍珠，是他攢了許久的心意。
沈硯笑著應下，拿起刻刀開始忙活。他的動作不快，卻極其專注，刻刀在木頭上遊走，木屑簌簌落下，很快，一朵含苞的桂花便有了雛形。喵千歲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比任何驚心動魄的傳奇都要動人。
藥鋪的生意漸漸交給了喵千歲做主。她記性好，陸郎中教的藥理一點就透，加上性子溫柔耐心，鎮上的人都愛來找她問診。有時遇到棘手的病症，沈硯就在旁邊聽著，等病人走了，便會遞上杯熱茶：“彆急，慢慢想，爹說過，醫病如走鏢，穩住心神才能看準方向。”
他總能用最樸素的話，說到她心坎裡去。
這天傍晚，藥鋪打烊後，喵千歲正收拾著藥材，忽然聞到一陣熟悉的桂花香。轉頭一看，沈硯端著個小瓷碗走進來，碗裡是剛燉好的桂花羹，甜香嫋嫋。
“今日木坊收得早，見後院的桂花糖還有些，就燉了這個。”他把碗放在櫃台上，順手替她揉了揉肩膀，“看你忙了一下午，歇歇。”
喵千歲舀了一勺，溫熱的甜意滑入喉嚨，暖得人心頭發顫。“對了，前幾日李嬸來說，她兒媳婦懷了身孕，夜裡總睡不好，你說用些什麼安神的藥材好？”
“可以試試酸棗仁配合歡皮，再加點茯苓，溫和些，不礙事。”沈硯說著，從藥櫃裡拿出這幾味藥材，動作竟比尋常學徒還熟練——這些日子耳濡目染，他竟也記了不少藥材的性子。
喵千歲看著他精準地抓藥、稱重，忽然想起剛認識他時，他還是個連藥味都嫌苦的鏢師，如今卻能隨口說出藥材的配伍，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軟軟的。
夜裡，兩人坐在燈下，喵千歲翻看著醫書，沈硯則在旁邊刻著塊木牌，上麵要刻的是片玉蘭葉——後院的玉蘭開了，雪白雪白的，像堆在枝頭的雲。
“阿硯，”喵千歲忽然開口，“你說，我們要不要再養隻貓？”
沈硯的刻刀頓了頓，抬頭看她：“你喜歡？”
“嗯，”她點頭，“以前……好像養過一隻，忘了是什麼樣子的，隻記得很溫順。”
“那明日我去鄰鎮看看，”沈硯笑了，“找隻跟你一樣溫順的。”
喵千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心裡卻甜絲絲的。
第二日，沈硯果然抱回一隻小貓，渾身雪白，隻有尾巴尖帶點灰，眼睛明亮。喵千歲給它取名叫“桂子”，因為抱回來那天，後院的桂花恰好發了新芽。
桂子很黏人，總愛趴在藥櫃上打盹，或是蜷在沈硯的木坊裡，看他刻木頭。有時沈硯刻得久了，它就用尾巴輕輕掃他的手背，惹得他停下手裡的活，笑著撓撓它的下巴。
日子就像門前的溪水，緩緩流淌，平淡卻充滿生機。沈硯的木坊漸漸有了名氣，不僅鎮上的人來買，連鄰鎮的商戶也來訂貨，說他刻的花木透著股暖意，戴在身上都覺得舒心。他卻從不貪多，每日隻做固定的活計，其餘時間都用來陪喵千歲，或是跟著陸郎中下棋，聽他講過去的事。
陸郎中常說，他這女婿，是把走鏢時的“穩”字用到了日子裡，看似慢，實則步步紮實，讓人安心。
入夏的時候，喵千歲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那天她拿著診脈的手微微發顫，沈硯在旁邊看著，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怎、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抬頭看他，眼裡含著淚，卻笑得比陽光還亮：“阿硯，我們要有孩子了。”
沈硯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猛地將她抱住，力道卻又小心翼翼，仿佛抱著什麼稀世珍寶。他的聲音帶著哽咽，在她耳邊一遍遍地說：“真好，千歲，真好……”
窗外的蟬鳴聲聲，院子裡的玉蘭落了又開，桂子趴在窗台上打盹，陽光透過葉隙灑在地上，像撒了滿地的碎金。喵千歲靠在沈硯懷裡，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覺得，那些穿越時空的迷茫與孤獨，早已被這滿室的暖意溫柔覆蓋。
她不知道未來還會有怎樣的變數，卻知道，隻要身邊有這個人，有這滿院的藥香與木韻，有即將到來的新生命，無論走到哪裡，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長安”。
沈硯輕輕撫摸著她的小腹，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想起黑風嶺的廝殺，想起江南的梅香，想起初見時她為他包紮傷口的模樣，忽然明白，所有的顛沛流離，都隻是為了走向此刻的歲月靜好。
“等孩子生下來，”他輕聲說，“我教他刻木頭，你教他認藥材，好不好？”
“好啊，”喵千歲笑著點頭，“還要教他像你一樣正直，像你一樣……懂得疼人。”
夜色漸濃，燈光暖黃，映著兩人相依的身影，也映著窗外悄然生長的綠意。新的故事，正在這尋常的歲月裡，緩緩鋪展，帶著桂花的甜，臘梅的清，還有木頭的溫潤，綿延向遙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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