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名為“考察”和“憐憫”的氣息，此刻終於開始慢慢消散。
林月閉上眼，額頭抵著膝蓋，剛才家訪的一幕幕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翻湧重現。
“林月同學，最近學習還跟得上嗎？聽說你這次月考進步很大？”那位姓李的社區阿姨笑著問，聲音很溫和，筆尖懸在表格上方，準備記錄。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啊，對了，她立刻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羞澀又充滿感激的笑容，聲音清晰又明亮：
“跟得上的！老師講得都很清楚，表舅媽也給我買了新的輔導書，很有用，”她甚至還主動補充，“數學比上次多了十五分呢！”
說這話時，林月的目光快速瞥了一眼坐在角落沙發上的表舅媽，表舅媽臉上也堆著笑，附和著點頭：
“是啊是啊，孩子自己爭氣。”但那笑容底下，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手指無意識地搓著圍裙邊，表舅媽大概覺得這例行公事的訪問占用了她打掃衛生的時間。
“生活上呢？有沒有什麼困難？睡眠夠嗎？營養要跟上啊。”另一個工作人員接著問，眼神關切地掃過她略顯單薄的肩膀。
“沒有困難，都挺好的，”林月回答得飛快，幾乎不假思索，“表舅媽每天都換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我睡得很好，一沾枕頭就睡著啦！”她甚至誇張地比劃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快又滿足。
天知道她每天學習到深夜，隻能就著一盞小台燈，生怕燈光太亮影響隔壁房間休息，至於營養…表舅家條件一般，能給她一個棲身之所已是恩情，她哪還敢挑剔？餐桌上最好的菜，總是理所當然地放在表舅的女兒麵前。
訪問終於到了尾聲，林月站起身，對著工作人員深深鞠了一躬，語氣真誠得幾乎能把自己都騙過去：
“謝謝叔叔阿姨關心，我一定會努力學習，考上好大學，絕不辜負大家的幫助和期望！”
這句話她說得滾瓜爛熟，每一次回訪都必須上演的標準結局。
回到現實…腳步聲遠去了。
林月依舊蜷縮在門後，一動不動，臉上那訓練出來的，陽光向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儘，隻剩下深深的疲憊和一絲不願被人窺見的茫然。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因為經常做家務而有些粗糙的手指，然後慢慢攥緊。
表演很成功，不是嗎？
所有人都相信她過得“很好”，很“積極”，很“感恩”。
林月深吸一口氣，扶著門板慢慢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攤開那份做得密密麻麻的卷子。
台燈亮起，昏黃的光圈再次將她籠罩。
除了繼續演下去，除了更拚命地抓住高考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彆無選擇。
“我也有必須要努力的理由啊！”
………
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
似乎是因為前幾日陳瑤求神拜佛的影響還未完全散去，陽光依舊帶著不容小覷的力度。
跑完圈，做完幾組規定的跳躍和拉伸，額角已然滲出細密的汗珠，體育老師吹了解散哨，大部分同學立刻像出籠的鳥兒般衝向商店或樹蔭下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