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的木桌上，還攤著宋老栓剛擬好的鑄炮材料清單，墨跡未乾，旁邊卻擺著一卷泛黃的《大明會典》——那是劉遠從自家舊書櫃裡翻出來的，封皮都磨破了，卻被他小心翼翼地壓在鎮紙下。核心成員們圍坐桌旁，氣氛卻不像往日那般齊整，隱約透著股看不見的分歧。
劉遠先開了口，手指點著《大明會典》上的“守備職掌”條目，臉上還帶著未褪的喜色：“阿江，如今你是正五品守備，按朝廷法度，該擴建官署了。咱們這議事廳太簡陋，得修個像樣的守備衙門，設文案房、軍械房，再選兩個識字的後生當書吏，往來文書也好有個體統。”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儀軌。每日卯時得升大明旗，你穿官服坐堂，弟兄們見了你得行參拜禮；逢初一十五，還得率眾人去祠堂祭拜，再到堡外的土地廟祈福——既是朝廷命官，就得有官的樣子，這樣才能讓堡裡人信服，也讓外頭投奔的人知道咱們是‘正經官軍’。”
這話一出，幾個老成員跟著點頭。周滿揣著劉江給的五兩銀子，心裡的那點嘀咕早沒了，此刻也附和道：“劉老爺說得對！以前咱們是鄉勇，怎麼隨意都行，現在是官軍了，就得有官軍的規矩。修個衙門，立個儀軌，弟兄們臉上也有光！”
老周也遲疑著開口：“修官署倒是用不了太多錢，庫房裡還有些舊木料……就是怕耽誤了城牆加固和鑄炮的事。”他雖覺得儀軌重要，卻沒忘了眼下的生計，話裡帶著幾分猶豫。
劉江坐在主位，指尖摩挲著桌沿的木紋，沒立刻接話。他看著父親眼裡的期待，看著老周們臉上的附和，心裡清楚——朝廷的一道聖旨，不僅給了劉家堡名分，也給部分人帶來了“安逸感”，他們開始沉湎於“官身”的虛名，忘了城外的清軍還虎視眈眈，忘了鑄炮的鐵料還沒湊齊，忘了倉庫裡的糧食撐不過一個月。
“爹，諸位叔伯，”劉江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廳內的議論聲，“咱們先說說眼前的事。”
他伸手將桌上的《大明會典》輕輕推到一旁，指著宋老栓的清單：“宋師傅算過，鑄一門炮，至少要五百斤鐵料，二十斤硝磺，現在咱們手裡的鐵料，隻夠鑄半門炮的；陳武說，新兵操練得再練三個月才能上戰場，可多隆說不定下個月就會回來；老周清點過，加上朝廷給的五十石次等糧，咱們的存糧隻剩兩百三十斤，撐死了夠吃二十五天。”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語氣陡然加重：“朝廷的官服再體麵，能擋住清軍的刀箭嗎？守備的儀軌再周全，能換來鐵料和糧食嗎？咱們的根基，從來不是這‘守備’的名頭，是東牆那道新砌的夾心牆，是弟兄們手裡的長槍，是宋師傅爐子裡的鐵水——這些，才是能讓咱們活下去的東西！”
劉遠的臉色沉了沉，似乎想說什麼，卻被劉江的眼神攔住。“爹，我知道您想讓劉家體麵，想讓堡裡有規矩。”劉江的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堅定，“可體麵得等活下去再說。等咱們鑄出炮，守住了堡，彆說修官署、立儀軌，就是建座文廟，我都陪您一起辦。但現在不行——每一塊木料都得留著修城牆，每一個識字的後生都得去幫宋師傅記賬目、畫炮圖，每一分精力都得用在練兵和鑄炮上。”
“至於儀軌，”他看向周滿，“弟兄們見我不用行參拜禮，戰場上當我後背，比什麼參拜都管用；升大明旗不用每日卯時，等咱們打退了多隆，哪天都能升，升得比誰都氣派。”
廳內靜了下來，劉遠看著桌上的鑄炮清單，又想起昨日清點賞賜時的窘迫，臉上的喜色漸漸褪去，隻剩下沉默——他不是不懂劉江的意思，隻是一時被“官身”的榮光衝昏了頭，忘了亂世裡最要緊的是生存。
趙忠拄著拐杖，緩緩站起身，沉聲道：“堡主說得對。我昏迷那幾天，總夢見東牆的缺口又被轟開，弟兄們用身體填上去——那時候，沒人管什麼官身儀軌，隻盼著手裡有炮，有糧，能多活一個人。虛名當不了飯吃，更擋不住炮石，咱們得務實。”
陳武也跟著點頭：“我支持堡主。新兵操練不能停，我這就去加練長槍方陣，再模擬幾次火炮攻城，讓弟兄們早點適應。”
見趙忠和陳武都表了態，之前附和劉遠的老周們也沒了聲音。周滿撓了撓頭，憨聲道：“堡主說得在理，是我糊塗了。修官署的事不急，先把炮鑄出來才要緊！”
劉遠長長歎了口氣，伸手將《大明會典》卷起來，放在桌角：“罷了，是我老糊塗了，隻顧著體麵，忘了眼前的危險。阿江，聽你的，一切照舊，該練兵練兵，該鑄炮鑄炮，官署儀軌的事，等安穩了再說。”
劉江心裡鬆了口氣，知道這股剛冒頭的“安逸苗頭”算是壓下去了。他重新坐下，將鑄炮清單推到中央：“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們就分工推進。宋師傅和王鐵山繼續琢磨鑄炮模子，缺的鐵料讓獵戶儘快去周邊采買；陳武加練新兵，重點練躲避火炮和街壘防禦；老周盯著糧食調配，絕不能出岔子。”
議事廳裡的氣氛重新變得齊整，之前的分歧像被風吹散的煙，沒了蹤影。眾人拿起清單，開始討論具體的細節，聲音裡又恢複了往日的務實與堅定。
劉江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裡清楚——這隻是內部微瀾的開始。隨著“守備”名分的傳開，隨著劉家堡的名聲越來越響，還會有更多的分歧和誘惑找上門來。但隻要他能守住“務實求生”的底線，能讓所有人記著“活下去”的根本，這些微瀾就掀不起大浪。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鑄炮清單上，墨跡在光影裡泛著光。那是劉家堡的希望，也是劉江壓下所有虛浮、堅定前行的方向——不管名分多響，儀軌多全，隻有手裡有炮，牆上有兵，倉裡有糧，才能真正在這亂世裡，站穩腳跟。
喜歡明末鐵院請大家收藏：()明末鐵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