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殖民地的晨昏線正像把燒紅的刀，斜斜劈開赭紅色大地。林疏桐蹲在臨時搭建的醫療帳外，指尖撚著株半死不活的莧色藜，這植物的卷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金屬灰。帳內傳來葉婉音壓抑的驚呼，緊接著是沈星遙的安撫聲，像揉皺的錫箔紙在風中沙沙響。
第三十七例了。顧清越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白大褂下擺沾著火星特有的赤鐵礦砂，在晨光裡閃著鐵鏽紅。他手裡的光譜儀正發出蜂鳴，屏幕上跳動的綠色波形突然斷崖式下跌，像被掐斷的心電圖。
林疏桐猛地回頭，晨光在她側臉切割出鋒利的輪廓——眉峰如刀削，眼尾帶著熬夜的青黑，唯有眼底星淵火種的微光，在虹膜深處流轉成細碎的銀河。不是病毒，她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卻字字清晰，是記憶在被剝離時產生的物理腐蝕。
話音未落，遠處的防禦工事突然爆發出刺耳鳴叫。程敘操控的機械哨兵像被無形的手擰成麻花，金屬關節摩擦聲尖銳得能刺破耳膜。蘇瑾抱著筆記本電腦衝過來，屏幕上的代碼正以每秒百行的速度崩潰，藍綠色字符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猙獰的黑色亂碼。
它們在進化！蘇瑾的黑框眼鏡滑到鼻尖，露出的瞳孔因震驚而放大，這些寄生體不再需要宿主，它們在吞噬我們的戰術記憶！
林疏桐站起身時，白大褂在晨風中鼓起，像隻欲飛的白鳥。她手腕一翻，星淵火種的光芒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刃，空氣中頓時彌漫開類似臭氧的清新氣味。顧清越，帶傷員撤往地下掩體。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程敘，給我調出所有防禦節點的實時數據——
話音被聲驚雷截斷。不是火星稀薄大氣裡那種沉悶的轟鳴，而是像水晶破裂的脆響，從大氣層外直直砸下來。所有人都抬頭的瞬間，天穹上裂開道不規則的縫，裡麵流淌著不屬於這個宇宙的色彩——不是紅橙黃綠，而是某種能讓視神經產生刺痛的異質光，仿佛有人在現實這塊畫布上，潑灑了稀釋的霓虹顏料。
裂縫中飄下來個身影。說飄或許不準確，更像是被無形的線吊著，四肢以違背物理法則的角度扭動。那通體銀白，身體由無數根流動的光絲構成，在晨光裡折射出棱鏡般的虹彩。最詭異的是它的臉——沒有五官，隻有不斷旋轉的星軌圖案，轉動時發出類似老式留聲機的沙沙聲。
星際聯盟編號s739文明。那身影開口時，聲音像有無數人在同時低語，男男女女老老幼幼，最終彙成種中性的、毫無波瀾的調子，我是時語，時空觀測者。
程敘的機械義肢突然不受控製地抬起，指尖對準那身影射出道能量束。光束在距離時語三米處突然折返，擦著程敘的耳際打在岩壁上，炸開團赤紅色的煙塵。警告：請勿攻擊觀測者。時語的星軌臉轉向程敘，旋轉速度陡然加快，你的機械義肢殘留著守望文明的技術印記，這很有趣。
林疏桐猛地攥緊拳頭，掌心的光刃嗡嗡震顫。她注意到顧清越的喉結在滾動，他藏在白大褂口袋裡的手正微微顫抖——那是他每次遇到危險時的下意識動作，儘管他自己總不承認。守望文明是什麼？她刻意讓聲音保持平穩，眼角的餘光卻瞥見沈星遙悄悄將葉婉音護在身後，兩人交握的手都在冒汗。
時語的光絲手臂突然伸長，像條靈活的蛇，精準地卷起林疏桐落在地上的莧色藜。植物接觸到光絲的瞬間，金屬化的部分竟開始逆轉，灰黑色褪去，重新透出鮮嫩的莧紅。織時者正在篩選宇宙，時語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像從水底浮出水麵，不合格的文明會被重置——就像刷新張寫滿錯誤的紙。
顧清越突然上前半步，白大褂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圈淡銀色的印記。那印記在時語的光芒照射下，竟泛起漣漪般的波動。你說的重置，他的聲音異常冷靜，甚至帶著種奇異的熟悉感，是不是像刪除段錯誤代碼？
時語的星軌臉猛地定住。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風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過了足足三秒，它才緩緩轉向顧清越，光絲構成的身體開始不規則閃爍，像接觸不良的燈泡。校準器？它的聲音第一次出現波動，不可能...你的權限應該已經...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程敘的機械義肢突然爆發出刺眼的白光，他本人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喉嚨，臉漲得通紅。蘇瑾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徹底黑掉，緊接著冒出縷縷青煙。遠處的寄生體突然發出整齊劃一的尖嘯，它們的形態開始扭曲，逐漸顯露出某種類人的輪廓——而那輪廓，赫然是幾天前犧牲的聯盟士兵！
第一重考驗開始了。時語的聲音恢複了冰冷，它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當你們的記憶成為武器，當逝者以敵人的姿態歸來——
林疏桐突然衝向顧清越，星淵火種的光芒在她周身炸開，形成道半透明的屏障。就在她觸碰到顧清越手腕的瞬間，那道銀色印記突然灼熱起來，像塊燒紅的烙鐵。顧清越悶哼聲，瞳孔裡倒映的星軌圖案突然碎裂，重組為個陌生的符號——像隻眼睛，又像個正在閉合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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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越！林疏桐的聲音裡帶上了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她能感覺到顧清越的體溫在驟升，他的皮膚下仿佛有無數條小蛇在遊走。更讓她心驚的是，自己掌心的星淵火種，正以驚人的速度向顧清越體內流失，像被個無形的漩渦吞噬。
彆碰我...顧清越猛地推開她，後退時撞到醫療帳的支架，發出聲悶響。他的視線開始渙散，銀白印記順著血管向上蔓延，在脖頸處形成道蜿蜒的河流。它們在利用記憶...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像信號不良的收音機，織時者...需要我們做出選擇...
時語的身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隻有聲音還在空氣中回蕩，帶著種近乎憐憫的冷漠：選擇吧——是遺忘痛苦以求生存，還是帶著傷痕繼續前行？記住，每個選擇都在編織你們文明的最終結局。
林疏桐看著顧清越痛苦扭曲的臉，又望向遠處正在逼近的、由記憶構成的敵人。沈星遙和葉婉音背靠背站著，前者的治愈光芒忽明忽暗，後者正顫抖著調配藥劑。程敘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機械義肢發出刺耳的警報聲。蘇瑾咬著牙試圖修複電腦，手指被電流灼出串串水泡。
她深吸口氣，火星乾燥的空氣帶著鐵鏽味鑽進肺裡。星淵火種的光芒在她掌心重新凝聚，這次不再是鋒利的刃，而是團溫暖的光，像顆小小的太陽。我們選擇記住。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營地，甚至壓過了寄生體的尖嘯，記住犧牲，記住痛苦，記住我們為什麼而戰——
話音未落，顧清越突然發出聲壓抑的嘶吼。他脖頸處的銀白印記猛地炸開，化作漫天飛舞的光屑。這些光屑沒有消散，反而像有生命般，紛紛揚揚地落在每個聯盟成員身上。林疏桐感覺到股暖流湧入眉心，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閃回——白衣女子在星穹下編織絲線，無數文明在光芒中誕生又湮滅，還有個模糊的聲音在不斷重複：校準失敗，啟動備用方案...
遠處的寄生體突然停滯了動作。它們扭曲的形態開始崩潰，像被打碎的玻璃娃娃。程敘的機械義肢停止了失控，屏幕上的亂碼正在被種全新的金色字符取代。蘇瑾的電腦重新亮起，這次顯示的不再是防禦數據，而是段古老的星圖，上麵標注著七個閃爍的光點。
顧清越脫力般跪倒在地，銀白印記已經消失，隻在手腕上留下道淺淺的疤痕。林疏桐衝過去扶住他，指尖觸到他皮膚的瞬間，兩人同時看到了幅畫麵——在片純白的空間裡，個和時語相似的存在，正將枚銀色的種子，植入個熟睡的嬰兒體內。
看來...顧清越的聲音虛弱卻帶著絲釋然，他抬手擦掉林疏桐臉頰的灰塵，指尖的溫度燙得驚人，我們的故事，比想象中要長很多。
林疏桐沒說話，隻是緊緊握住他的手。晨光終於越過地平線，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兩條纏繞在一起的線。遠處，程敘正興奮地大喊，說機械義肢接收到了新的信號；蘇瑾指著星圖上的光點，說那可能是其他文明的坐標。
沒有人注意到，在營地最高的岩石上，時語殘留的光影正微微閃爍。星軌臉轉向宇宙深處，那裡，七個模糊的繭狀輪廓正在緩緩轉動，像顆顆等待孵化的蛋。而其中個繭上，道細微的裂痕正在悄然蔓延，裡麵滲出的光，和星淵火種如出一轍。
風穿過營地的縫隙，帶來遠處寄生體徹底消散的劈啪聲，像燃燒的紙。林疏桐抬頭望向顧清越，發現他也在看自己，兩人眼中都映著初生的朝陽，和朝陽背後，那片正在緩緩展開的、充滿未知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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