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駛過熟悉的街道。窗外的景色逐漸從城市高樓變成低矮的平房。李沐言額頭抵著冰涼的車窗，看著路邊掠過的光禿樹乾。這些景象在前世35歲後就不複存在——黃土坑片區2018年整體拆遷，但是前世他高中畢業後爺爺奶奶就把房子賣到，去了沈城。
"小夥子，前麵路不好走，就這兒下吧？"司機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李沐言付完車費，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有燒煤的味道，遠處傳來狗吠和電視聲。他拖著行李箱走過結冰的土路，輪子在雪地上碾出兩道痕跡。
此時的黃土坑是英城貧民區，低矮的平房排列在狹窄的巷子裡，煙囪裡飄出嫋嫋炊煙。李沐言提著行李，踩著積雪覆蓋的小路，終於看到了那座熟悉的院落——灰瓦紅磚的老房子，院門口還掛著去年的春聯，被風吹得有些泛白。
爺爺奶奶家的鐵門還是記憶中那樣斑駁，門環上係著紅布條——奶奶說能辟邪。李沐言的手懸在空中，突然有些顫抖。前世最後一次推開這扇門是什麼時候？高中畢業出成績那天。
"誰呀？"院子裡傳來奶奶的聲音，伴隨著拖鞋踢踏的動靜。
門開的一瞬間，李沐言眼眶發熱。奶奶係著那條印有牡丹花的舊圍裙，手上還沾著麵粉；爺爺跟在後麵，假牙在陽光下反著光。幾個月不見，兩個老人比他記憶中矮小許多，白發也多了一大半。
"沐言！"奶奶用圍裙擦著手，"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她一把抓住孫子的胳膊，力道大得不像七十多歲的老人，"瘦了！學校食堂不好吃？"
爺爺默默接過行李箱，嘴角卻控製不住地上揚："進屋說，外頭冷。"
小院裡的積雪掃得乾乾淨淨，牆角那棵老樹掛著冰淩。他下意識摸了摸樹乾，樹皮粗糙的觸感無比真實。
屋內撲麵而來的是燉肉的香氣混雜著煤爐的暖意。客廳的方桌上已經擺了一盆燉菜，電視機裡放著《闖關東》，音量開得很大——奶奶耳朵不好。
"先吃飯！"奶奶掀開碗，紅燒肉的醬色在陽光下閃著誘人的光，"不知道你今兒回來，要不然多準備幾個菜。"
李沐言鼻子一酸。前世他覺得奶奶做的菜太鹹，總是敷衍吃幾口就放下筷子。現在他卻貪婪地嗅著這熟悉的味道，連大白菜燉豆腐都覺得親切。
飯桌上，爺爺奶奶的問題像連珠炮："京都大學食堂吃得慣不？同學都好相處吧？燕京冬天有咱這兒冷嗎？"李沐言耐心回答每個問題，甚至主動講起開學典禮的表演和創業項目，這在前世是絕無僅有的——那時的他覺得老人聽不懂這些。
"網咖？"爺爺放下酒杯，"就是高級網吧？"
"差不多。"李沐言給爺爺夾了塊豆腐，"不過環境更好，還提供咖啡簡餐。"
奶奶突然湊近："我大孫這麼厲害，處對象沒？"她眼睛亮晶晶的，"去年那個你就得落水女孩不也考到京都大學了嗎，那個姓張的女同學……"
"奶奶！"李沐言耳朵發熱，想起張舒窈在火車站的口型。他掏出手機，果然有一條未讀短信：到家了嗎？我媽問我是不是和你處對象了，我說沒有。後麵跟著個俏皮的顏文字。
爺爺瞥見屏幕，意味深長地咳嗽一聲："年輕人，以學業為重。"
飯後，李沐言搶著洗碗。吃飯的瓷碗還是那種老式的藍邊飯碗，碗邊即使出現裂縫也舍不得換新的。
水龍頭需要往左扳到某個角度才不會漏水——這個技巧前世有一次他忘了，導致那次濺一身水。
"放著我來！"奶奶擠過來，"你坐一天車累了。"
"不累。"李沐言堅持站在水池前，肩膀蹭到奶奶花白的鬢角。他突然發現奶奶還不到他胸口高，明明記憶中小時候需要仰視的。
收拾完廚房，李沐言從行李箱拿出禮物：給爺爺的保溫杯，給奶奶的棉服。兩老口笑得合不攏嘴，卻還要嗔怪他亂花錢。
"試試看。"他幫奶奶穿上，感覺奶奶都年輕好幾歲。
"這孩子，亂花錢。"奶奶疑惑地扭頭。
傍晚，李沐言借口散步，悄悄去了衛生所。前世奶奶和爺爺的的高血壓都沒及時控製，這一世他要防患於未然。回來時，他包裡多了幾瓶維生素和血壓計。
"又亂花錢！"奶奶看到血壓計時又要嘮叨，卻乖乖伸出手臂。當測量結果"14885"時，李沐言眉頭微皺——已經偏高了。
"正常得很！"奶奶得意地抽回手，"王老太都160呢！"
晚飯後，爺爺照例要看《新聞聯播》，奶奶在燈下補襪子。李沐言坐在熟悉的舊沙發上，看著電視光在兩老臉上閃爍。前世他覺得這種夜晚無聊至極，總是找借口躲回房間玩手機；現在卻希望時間走得慢些，再慢些。
"沐言，"爺爺突然關小音量，"你之前在英城那個配送中心效益如何？"
李沐言把最近的情況和效益和爺爺娓娓道來，講述了一遍。爺爺默默地聽完，突然起身去裡屋，回來時拿著個存折："拿去，去擴建吧，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
存折上寫著"李笑時"，是爺爺的名字，餘額三萬兩千元。李沐言眼眶發熱——這是爺爺奶奶的養老錢。
"不用，我有錢。"他推回去，"學校給了創業基金，而且……"
"拿著！"爺爺硬塞進他口袋，"你爸沒出息，你不一樣。"老人粗糙的手緊緊握了他一下，"咱老李家就指望你光宗耀祖了。"
這句話像把鈍刀紮進李沐言心臟。前世他確實"光宗耀祖"了，成了知名建築師，可爺爺奶奶的一點也沒享受到他的福。
夜裡，李沐言躺在自己小時候的床上。天花板上有道裂縫，形狀像隻兔子，是他兒時失眠時常數的。窗外月光照進來，在書桌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手機屏幕亮起，是劉子怡發來的消息：李沐言，你到家了嗎？
他正要回複，又一條消息進來。張舒窈發來一張照片：她家客廳的聖誕樹，下麵擺著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給你準備的，猜猜是啥？”文字後麵跟著個得意的表情。
李沐言把手機按在胸口。在這個沒有暖氣的房間裡，他能聽見爺爺奶奶熟睡的鼾聲，能聞到被子上陽光的味道，能摸到床頭自己小時候刻的"李沐言到此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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