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自我銷毀的信息，像一枚冰冷的針，刺入李沐言昏沉的意識，帶來瞬間的清明，旋即又被更沉重的疲憊和痛楚淹沒。“教授”？
這個代號陌生而突兀，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學術般的冷酷。火是他點的？是指這場幾乎將沐言科技焚毀的大火，還是指更早之前就已埋下的禍根？
他試圖深入思考，但大腦如同生鏽的齒輪，每一次轉動都帶來顱內鈍痛和胃部的劇烈痙攣。藥物的效力終於徹底占據上風，將他拖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這一夜，他睡得極不安穩。
夢境光怪陸離，支離破碎。前世的畫麵與今生的場景瘋狂交織。他仿佛又回到了2025年那個悶熱的夏天，奉天第一建築工程有限公司的辦公室裡，人事主管麵無表情地遞給他解聘通知，四十一道歲月的痕跡瞬間變得沉重而屈辱。
畫麵一閃，又是劉子怡帶著兩個女兒李雅南和李清婉站在破舊的出租屋門口，眼神中的失望和生活的重壓幾乎將他壓垮……尖銳的刹車聲，刺眼的車燈，身體被拋飛的失重感……
然後是2025年農曆春節的冷寂，靈魂漂浮在空中，看著父母杜菊和李二民一夜白頭，看著爺爺李笑時和奶奶吳春蘭渾濁的淚水……
今生的畫麵隨之湧入：2004年4月8日，冰冷的河水，掙紮的張舒窈，他奮力遊過去時她那劫後餘生、充滿依賴的眼神……京都大學明理樓302教室，楚雨導員那被稱為“玫瑰”的明媚笑容下隱藏的嚴格……
紫荊公寓12號樓518室的喧鬨，蒙省漢子楊思遠的豪爽，魯省王誌強的怯懦與堅韌，粵省陳子豪的土豪做派……沐言網咖第一部開業時，單強和鄭梅興奮又緊張的臉……英城蔬菜配送公司裡，汪俊拍著胸脯保證“言哥放心”的憨厚……
這些畫麵旋轉、扭曲，最後都被熊熊燃燒的火焰吞噬。衝天的火光中，蘇媛媛那張寫滿恐懼和愧疚的臉一閃而過，然後是陸遠航在陰暗處猙獰的冷笑……火光儘頭，一個模糊的身影背對著他，穿著類似學者的長袍，手裡似乎把玩著一個燃燒的模型，姿態悠閒而殘忍——那是“教授”嗎？
“呃……”李沐言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出聲，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冷汗浸透了病號服。
窗外天光微亮，雨已經停了，但天空依舊陰沉壓抑。淩晨六點。
守在外間的劉子怡立刻驚醒，快步走進來，臉上寫滿擔憂：“沐言？又做噩夢了？”她用手帕輕輕擦拭他額頭的冷汗。
李沐言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微微吃痛，他的眼神銳利而混亂，喘息著問：“教授……子怡，你聽說過……一個叫‘教授’的人嗎？和陸遠航有關的，或者……和其他什麼人有關係？”
“教授？”劉子怡茫然地搖頭，仔細回想，“沒有。從來沒聽陸遠航或者他身邊的人提過這個稱呼。會不會是發錯了？或者……是新的敵人？”她的心沉了下去，一個陸遠航倒下了，難道背後還有更可怕的黑手？
李沐言鬆開手，疲憊地靠回枕頭，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不是發錯。那條信息精準地指向他，在那個時間點。這是一種警告，還是一個挑釁？或者，是另一股勢力試圖攪渾水？
“沐言，你先彆想那麼多，身體要緊。”劉子怡心疼地勸道，“我已經聯係了方敏師姐和匡院長，旁敲側擊地打聽‘教授’這個名號，但目前還沒有回音。老趙那邊也動用了他的關係網在查。”
正說著，張舒窈提著早餐走了進來，她顯然也是一夜未眠，眼圈泛著淡淡的青色，但神情依舊冷靜。“醒了？感覺好點沒？”她將粥放在床頭櫃上，看向李沐言，隨即注意到他和劉子怡異常凝重的神色，“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
李沐言示意劉子怡將那條神秘信息的事情告訴張舒窈。
張舒窈聽完，秀眉緊蹙，律師的思維讓她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信息源頭無法追查，內容指向模糊卻極具威脅性。這比明確的敵人更麻煩。
有兩種可能：第一，真有這麼一個隱藏在深處的‘教授’，是陸遠航的上線或者合作者；第二，有人想故意引導我們的視線，讓我們疑神疑鬼，自亂陣腳。”
她頓了頓，看向李沐言：“你昏迷期間，王鑫那邊有初步進展。秦峻博士列出的設備清單極其龐雜和昂貴，很多需要進口，周期很長。但他拆解了我們燒毀的‘春秋’樣機殘骸後，提出了一個應急方案。”
李沐言精神微微一振：“說。”
“他說可以利用沐言電子廠現有的、未被火災波及的普通產線，進行改造。通過加裝他設計的一種特殊外掛工裝和算法控製模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實現部分精密零件的替代生產和二次加工，雖然精度和效率會比原方案差，但能解燃眉之急，保證‘春秋’基礎版的生產不中斷。代價是成本會上升百分之十五左右，並且需要抽調王鑫的一部分軟件人員配合他調試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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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言幾乎沒有猶豫：“同意！告訴王鑫和姚興啟，全力配合秦峻。成本不是現在考慮的首要問題，活下去才是。”
“好。”張舒窈點頭，“另外，收購遠航科技殼公司的事情，子怡姐已經和我初步討論了架構，我今天就開始著手處理，會通過多個離岸實體和信托層層嵌套，確保安全。”
這時，李沐言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匡院長發來的短信，內容很短：“‘教授’一詞範圍太廣，學術界亦良莠不齊。未曾聽聞特定指代此人與陸氏關聯。慎之。”
連匡院長都不知道？李沐言的眉頭鎖得更緊。
緊接著，老趙的電話打了進來，聲音低沉：“李總，查了。道上有幾個撈偏門的用過‘教授’花名，但都是小角色，時間點和層次都對不上。
國際渠道那邊暫時沒反饋。另外，監控蘇媛媛母親家的人彙報，昨天後半夜，有個生麵孔在附近轉悠了很久，不像本地人，很警惕，我們的人沒敢跟太近，怕打草驚蛇。”
迷霧似乎更濃了。這個“教授”像幽靈一樣，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
李沐言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對手隱藏在暗處，手段狠辣精準，而他自己卻被困在這病榻之上。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
“告訴老趙，加強對所有核心人員及其直係親屬的暗中保護，尤其是秦峻、王鑫、還有你們倆。”他對劉子怡和張舒窈說，“收購計劃照常進行，但要更謹慎。秦峻的方案立刻執行。我們現在沒有退路，隻能踩著鋼絲往前走，看看迷霧後麵，到底藏著什麼牛鬼蛇神！”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陰沉的天空，仿佛要穿透雲層，看清那隱藏的威脅。
而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那雙來自“教授”的、冷靜而殘酷的眼睛，或許正透過層層迷霧，注視著病床上這個頑強掙紮的對手，等待著下一次出手的時機。
風雨並未停歇，隻是暫時隱匿。棋盤之上，新的棋子已然落下，殺機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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