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馮德麟府邸客廳
陽光透過玻璃窗，在鋪著厚重地毯的客廳裡投下斑駁的光影。氣氛卻並不如陽光般明媚。一個沉甸甸的皮箱被放在紅木茶幾上，箱蓋敞開，裡麵是碼放整齊的整整一箱奉票。
但已經下野賦閒的馮德麟隻淡淡瞥了一眼那箱錢，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看到的隻是一箱廢紙。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長衫，語氣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六子，禮……重了。”
說完，轉身就欲離開。他馮德麟縱橫半生，雖如今遠離權柄，但多年積累的身家，還不至於被這一箱鈔票輕易打動，張作霖父子想用這一箱子錢撬動他，未免看輕了他。
張學良見狀，連忙快步上前，攔住馮德麟的去路，臉上堆起晚輩應有的恭敬笑容，連聲叫道：
“大爺！大爺！”
他湊近馮德麟耳邊，壓低聲音，將父親張作霖希望他這位老兄弟重新出山，擔任“陸軍整理處顧問”的意思，委婉卻又清晰地傳達了過去。
馮德麟聽完，花白的眉毛動了動，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容，他停下腳步，看著張學良：
“啥顧問呐？”他哼了一聲，話語直指核心，“你爸這是拿我這個老家夥當鐘馗，替他打鬼呐！”他搖了搖頭，擺手道，“我老啦，眼花手抖，鬼是打不動嘍！你們年輕人，火力旺，你們打吧！”
他目光變得有些深邃：“現如今呐，咱這奉軍裡頭，是一堆的亂人、妄人、狂人！多的是當麵是人、背後是鬼的人！你父親既然把這軍辦的擔子交給你了，那你就好好乾！”他拍了拍張學良的肩膀，語氣似乎帶著鼓勵，卻又像是另外一種推脫，“我老馮看你六子行！你比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強多了！我精神上支持你捉鬼打鬼！”
說罷，馮德麟再次想要離開。張學良豈能讓他就這麼走了，趕緊又跟上一步，拉住他的衣袖，語氣帶著點晚輩的賴皮：
“哎！大爺！大爺您要這麼說的話，那……您家裡現在可就藏著一隻鬼！”
馮德麟聞言，腳步一頓，眉頭皺起，扭頭看向張學良，語氣帶著不悅：“嗯？這叫什麼話？！你小子整人還整到你二大爺頭上來啦？！”
張學良不緊不慢，臉上帶著點故作神秘的笑容：“您家裡呀，藏了一隻懶鬼！不明白啊？”他故意頓了頓，才揭曉答案，“就你們家馮庸啊！我爹讓他出來做航空處副總辦，授少將銜！多好的前程？人家倒好，看不上！懶得乾！這不是懶鬼是什麼？”
馮德麟眼睛瞬間瞪圓了，音量提高：“有這事？！”
張學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立刻朝外麵喊道：“承業！”
“到！”一直候在門外的副官徐承業應聲而入，手裡捧著一份文件夾，恭敬地遞給張學良。
張學良接過文件夾，轉手就遞到了馮德麟麵前：“大爺，您看，白紙黑字，任命書都下來了。”
他這也是無奈之舉。之前他親自打電話給馮庸，好說歹說，卻被馮庸一口回絕。如今他身處“打鬼”的漩渦，那些曾經的夥伴、兄弟都對他敬而遠之，連馮庸也不例外。他隻好直接從父親那裡要來了正式任命，勢必要把這個同樣有能力、有背景的兄弟“揪”出來，既是幫手，也是一種無形的捆綁。
馮德麟接過文件夾，快速掃了幾眼，上麵果然是他兒子馮庸的名字，以及航空處副總辦、少將軍銜的正式任命。他的臉色由疑惑轉為驚訝，再由驚訝轉為怒氣上湧！
“啪！”他合上文件夾，沒好氣地一把扔回徐承業手裡，然後二話不說，氣衝衝地轉身就朝裡屋走去，邊走邊朝著樓上怒吼，聲若洪鐘，震得屋頂仿佛都在顫抖：
“小五子！你狗日的給我滾下來！”
“你個癟犢子玩意兒！好好的官給你當你不當？！翅膀硬了是不是？！給老子滾下來！”
聽著樓上隱隱傳來馮庸辯解的聲音，以及隨之而來的、馮德麟更加暴怒的嗬斥和砸東西的“叮裡當啷”聲響，站在客廳裡的張學良，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壞笑。
這熟悉的一幕，仿佛瞬間將他拉回了少年時代。那時，他和馮庸一起闖了禍，馮二大爺也是這樣怒氣衝衝地衝上樓去教訓自家兒子，而他也是在一旁偷偷幸災樂禍。那些無憂無慮、隻管闖禍有人兜著的日子……
然而，這笑容僅僅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便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落寞神色。他輕輕歎了口氣。
懷念嗎？
是的，他真懷念那會的時光。單純，痛快，兄弟意氣。
可惜，他已經回不去了。
他也不能回去了。
他腳下走的這條路，是父親為他鋪就的權力之路，也是荊棘之路。這條路上，隻能向前，不能後退。曾經的兄弟，會漸漸疏遠；曾經的單純，注定要舍棄！他已經踏入上這條無法回頭的征途，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影響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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