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和朱棣來到謹身殿外，朱棣看著那熟悉的殿門，腳步像是灌了鉛，怎麼也不敢邁進去，臉上寫滿了後怕。他推了推王卓，低聲道：“妹夫，好妹夫，你……你先幫咱進去探探路，看看老爺子氣消了沒有……”
王卓無奈，隻得硬著頭皮獨自進去通報。
步入謹身殿，隻見朱元璋正俯首於禦案之上，就著明亮的燭光，專注地批閱著奏章，那身影在巨大的宮殿襯托下，竟顯得有些孤寂。王卓上前，恭敬行禮：“陛下，臣王卓自瑙魯返回，特來複命。島上磷酸鹽礦開發一切順利，深水碼頭已在建設中，首批礦石不日即可啟運。”
朱元璋聞言，緩緩抬起頭，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睛掃過王卓，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你都聽說了？”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王卓心中一凜，知道瞞不過，坦然道：“回陛下，臣……聽說了。”
朱元璋嘴角扯出一絲譏諷的弧度：“咱還以為，你得知你的大舅哥對你老丈人如此忤逆不孝，會第一時間打上東宮，替咱好好出口惡氣。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是跑來替那個逆子求情來了？真真是讓咱心寒啊。”這話語如同軟刀子，紮得王卓背後冒汗。
王卓趕緊順著杆子爬，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憤慨”與“無奈”：“陛下明鑒！臣回來得知此事，確實是義憤填膺，第一時間便直奔東宮，本打算找到太子殿下，犯顏直諫，狠狠怒斥他的錯誤行徑，以正綱常！”
“哦？”朱元璋挑了挑眉，似乎來了點興趣，“果真如此？”
“千真萬確！”王卓語氣誠懇，“然而，誰知到了東宮，見到太子殿下……他麵容憔悴，精神頹唐，悔恨交加，整個人都垮了。臣一見之下，實在是……於心不忍。況且，太子殿下已然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彌天大錯，見到臣，未語淚先流，一直哭訴懊悔之情，痛心疾首！隻是……隻是他心中畏懼，怕陛下您餘怒未消，不敢前來麵聖，怕再惹您動氣傷了龍體。臣費儘唇舌，再三勸說，太子殿下這才鼓起勇氣，隨臣一同來到殿外，等候陛下召見，親向陛下請罪。陛下……您看，是否……”
朱元璋冷哼一聲，彆過臉去，沒有立刻表態，但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柔和了一絲。王卓偷偷觀察，見他臉上深刻的皺紋舒展了不少，知道剛才那番半真半假、突出朱棣“悔恨”與“孝心”的說辭起了作用。他趕緊給旁邊侍立的心腹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不多時，朱棣被引了進來。他一進殿，二話不說，“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觸地，放聲痛哭：“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罪該萬死！兒臣不該口不擇言，頂撞父皇，惹父皇動怒傷身！兒臣悔啊！”哭聲悲切，情真意切，仿佛要把心肺都哭出來。
朱元璋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彆演了！既然知道錯了，早乾嘛去了？非得把咱氣得提劍追你，你才舒服？讓咱老頭子一個人在這兒批奏章，你倒躲清閒！”他歎了口氣，語氣忽然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和委屈，“咱老頭子命苦啊，養的兒子不孝順，一個個的……可憐咱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要給兒孫做牛做馬，操心勞力，兒孫還不領情，還要氣咱……”說著，他竟也抬起袖子，作勢要擦拭那並不存在的眼淚。
王卓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狂呼：“握草！這爺倆，都是影帝級彆的啊！這唱念做打，情緒轉換，簡直是渾然天成，挑不出一點毛病！”一個哭訴悔過，一個自憐命苦，戲碼十足。
得了，自己這個唯一的觀眾兼配角，也不能不捧場。王卓趕緊上前，對朱元璋說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太子殿下確實是悔恨難當，早已深刻反省。隻是心中恐懼天威，才躊躇不前，非得等臣回來，才敢一同前來認錯。其悔過之心，天地可鑒啊！”
朱元璋這才順勢放下袖子，看向跪在地上的朱棣，慢悠悠地問道：“果真如此？”
朱棣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連連點頭，帶著哭腔：“是的，爹啊！兒子真的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嗯，”朱元璋似乎終於滿意了，語氣緩和下來，“那既然知錯了，就要改。光嘴上說不行，得看行動。咱這兩天，一個人乾兩個人的活，實在是太累了。咱年紀大了，精力不濟，熬不住了，想好好休息幾天。這樣吧，從明日起，太子你就恢複監國，政務依舊由你處置。”
朱棣聽完，瞬間如遭雷擊，呆愣在原地，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堆積如山的奏章和一天隻能睡兩個時辰的痛苦生活畫卷在眼前展開，臉上的血色都褪去了幾分。
朱元璋看著朱棣那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眉頭一皺，聲音微沉：“怎麼？太子殿下對此有意見？”
王卓在一旁看得著急，趕緊悄悄伸手，用力拽了一下朱棣的袖子。
朱棣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忙伏地道：“為父皇分憂解勞，是兒臣的本分，兒臣義不容辭！隻是……隻是高熾年紀尚小，諸多政務尚且生疏，萬事隻能靠兒臣一人……當然！兒臣這次絕對不叫苦！隻是……隻是怕能力有限，耽誤了國事……”他話說得漂亮，但那語氣裡的勉強和恐懼，幾乎要溢出來。
朱元璋看著兒子這副又想推活又不敢明說的樣子，終究還是心軟，他擺了擺手，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用一種看似隨意實則鄭重的語氣說道：
“行了，彆跟咱耍這些花槍了。你之前跟咱提的那個內閣製，咱這兩天，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也仔細考慮過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朱棣和王卓，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與無奈：“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咱不能指望咱老朱家後世所有的子孫，都能像咱這樣，事事親力親為，勤政不輟。製度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內閣，你看著弄吧。具體怎麼設，職權怎麼定，你自己拿章程。隻要……隻要你自己不擔心後世那些不肖子孫，被這內閣架空了皇權，變成泥塑的菩薩就好。”
此言一出，不僅朱棣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光芒，連王卓都感到十分意外。這場由追逐打鬨和影帝級表演構成的鬨劇，最終竟以朱元璋的實質性放權和製度讓步告終！
朱棣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兒臣……兒臣謝父皇信任！兒臣必定慎之又慎，定下一個既能輔佐君上、又不失朝廷綱紀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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