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九月十八，應天府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鬨。朱元璋的萬壽聖節，普天同慶，而今年更是格外不同。
不僅京中宗室、文武百官齊聚，連遠在海外就藩的幾位王爺，也被王卓動用“東大”的運20大型運輸機，跨越重洋接回了金陵。
晉王朱棡從戎洲歸來，帶來了那片新大陸的奇異風物；寧王朱權自東北邊陲返回，身上似乎還帶著塞外的寒氣；就連秦王一係的朱尚炳因其父朱樉被圈禁，他以世子身份襲爵並實際管理秦藩事務）也從倭國趕回。
一時間，皇宮內外，朱明子弟濟濟一堂，錦繡斑斕，呈現出一種罕見的、略顯喧鬨的家族團聚景象。當然，鳳陽高牆之內，曾經的秦王朱樉，此生恐怕再無踏出之日。
盛大的壽宴在奉天殿舉行，華燈璀璨，禮樂悠揚。朱元璋高坐禦榻之上，雖已年邁，但精神矍鑠，目光掃過滿堂兒孫臣工，臉上帶著難得的、屬於一位大家長的溫和笑意。
獻禮環節開始。太子朱棣當先出列，他並未呈上奇珍異寶，而是捧著一件看似尋常的深色布袍，躬身道：“父皇，此乃妙雲親手為父皇縫製的常服。她說宮中針線局雖巧，但兒女子孫親手所做，針腳裡縫進的是孝心，穿著更暖。請父皇笑納。”
內侍將布袍捧至禦前。朱元璋伸手細細摩挲那細密勻稱的針腳，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笑意與感慨：“好，好！這手藝，細致周到，已不輸你娘當年了……”提及馬皇後，他話音一頓，那笑意便染上了幾分深沉的哀傷，輕聲歎道：“你娘若是還在……能看到今日這般光景，該有多好……”
殿內霎時安靜下來，一股溫馨又略帶感傷的氛圍彌漫開。徐妙雲這一份看似樸素的禮物，恰恰觸動了帝王心底最柔軟的親情角落。
“皇爺爺，孫兒進獻嘉禾！”太孫朱高熾緊接著上前，命人抬上一束穗粒飽滿、金黃燦爛的五穀。“此乃京郊皇莊今歲所產，亦有各地呈報之優種。仰賴皇爺爺洪福，天公作美，更賴新式農法、水利之功，天下豐收可期。有此嘉禾，我大明百姓，可漸脫饑饉之憂矣！”這份禮物緊扣“農本”與“民安”，彰顯儲君心係天下的格局，朱元璋聽罷，連連點頭，哀思稍減，欣慰道：“好！五穀豐登，才是江山社稷之基！熾兒有心了。”
隨後，從戎洲歸來的晉王朱棡獻上“異獸”：被關在特製籠中、好奇張望的袋鼠，以及憨態可掬、蜷縮著的考拉。殿內響起一片驚歎與竊竊私語，這些前所未見的生靈確實引人注目。朱元璋看著這些稀罕物，捋須笑了笑：“老三有心了，萬裡迢迢帶這些活物回來，不易。且好好養著，讓大家都開開眼。”興趣雖不濃，但兒子遠歸的心意，他並未掃興。
接著，諸王、公主、勳貴、重臣依次進獻壽禮。朱元璋大多隻是頷首示意，讓人收下。
輪到王卓時，隻見他手中並無箱籠，隻持著一份裱糊精美的大紅色拜帖，穩步上前。“臣恭賀陛下萬壽無疆，特呈賀表一份。”
這一下，殿內不少人暗自交換眼色。有人心想：“駙馬爺這禮……未免太簡薄了些。雖說洪武爺不喜奢華，但一張賀表，也太敷衍了。”也有人聯想到王卓常出人意表：“莫非這拜帖是禮單？後麵附了驚世駭俗的厚禮清單？”連朱元璋也微微挑眉，接過那份量輕盈的拜帖。
他展開帖麵，映入眼簾的是筆墨遒勁的三個字——《臨江仙》。
朱元璋眼神微動。他記起之前確實讓王卓有空再給他“備”些好詩詞，用來裝點門麵，彰顯文治。沒想到王卓會在此刻以此作為壽禮。他抬眸看了王卓一眼，王卓隻是垂手恭立。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並未立刻宣讀賀表內容，反而將拜帖合上，置於案前。他舉杯邀飲，宴席再度熱鬨起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朱元璋臉上泛起紅光，似是酒意微醺，又似是感慨萬千。
他放下酒杯，目光緩緩掃過殿內眾人，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沉靜與慨歎：“人老了，念舊。咱這幾天，不知怎的，總是想起以前那些老對手，老夥計……那個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陳友諒，鄱陽湖上，艨艟巨艦，遮天蔽日；那個守著鹽塘、韌性十足的張士誠，平江城頭，也是條硬漢子；還有北邊，那個‘天下奇男子’的王保保，馳騁草原，是咱北伐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殿內鴉雀無聲，隻有朱元璋的聲音回蕩。他似乎在追憶，又似乎在訴說著隻有勝利者才能坦然道出的往事。
朱元璋微微仰首，竟朗聲吟誦起來，聲音蒼涼而豪邁，穿透大殿：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開篇幾句，那浩蕩的時間感與曆史虛無感便撲麵而來，將個人恩怨、一時勝負置於亙古江河與巍巍青山之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境宏闊的詩句所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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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頓了頓，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穿透宮殿，看到了江上漁樵，繼續吟道：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最後一句落下，餘韻悠長。殿內陷入一片徹底的寂靜，落針可聞。無論是精通文墨的翰林學士，還是廝殺半生的勳貴武將，都沉浸在這首詞所營造的宏大時空與超然意境之中。將千古興亡、英雄霸業，最終歸於江上漁樵的一壺濁酒、笑談之中，這是何等的氣魄與豁達？
無數道震撼、欽佩、探究的目光聚焦在朱元璋身上。
王卓垂手立於一旁，表麵平靜，內心卻在扶額：“好家夥，這老頭子記性也太好了！我就之前給他看過一遍，他居然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還選在這種場合‘裝逼’……效果直接拉滿。這下好了，風頭全讓他出了，估計所有人都以為是老朱有感而發自己寫的。”
朱元璋似乎很滿意這萬籟俱寂、眾人屏息的效果。他沒有去拿案上那份紅色拜帖，也沒有看向王卓，隻是獨自沉浸在吟罷詞章後的餘韻中片刻。然後，他緩緩舉起麵前的金杯，目光掃過仍在回味、猜測的群臣，臉上露出一絲勘破世情、又略帶寂寥的淡笑。
“諸卿，”他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沉穩，卻又帶著方才吟誦殘留的些許曠達，“這江山，這英雄，這成敗，到頭來，也不過是後人酒桌上的幾句閒談罷了。朕老了，偶爾胡思亂想，讓諸卿見笑。”
“來！”朱元璋聲音一提，豪氣複生，“今日不論古今，隻慶眼前！為大明江山永固，為在座諸卿安康，共飲此杯！”
“臣等恭賀陛下萬壽無疆！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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