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幾個字。
輕如歎息,
卻又仿佛抽乾了李世民全身所有的力氣與精神。
它們在玄武門蕭瑟的秋風中消散,也徹底吹散了一位帝王最後的尊嚴與幻想。
聽到這裡,
看著自己父親那瞬間垮塌下去的肩膀,和那雙徹底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
李承乾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笑容裡沒有勝利的喜悅。
也沒有複仇的快意。
更像是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平靜。
李世民,
這位曾經高高在上,主宰他命運的“天可汗”。
終究還是明白了。
他明白了,
時代的洪流一旦奔湧向前,便再無回頭的可能。
個人的意誌,
哪怕是帝王的意誌。
在這股足以重塑天地的偉力麵前,也渺小得不值一提。
就算他對失去的一切充斥著無儘的不甘。
就算他心中有萬般悔恨。
但那又如何呢?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藥。
當他踏上這輛來自黔州的鋼鐵座駕,被帶到這玄武門前的那一刻起。
一切,
其實早就已經結束了。
屬於李唐的時代,屬於皇權的時代,結束了。
多說無益。
李承乾收斂了笑容,不再看他,乾脆利落地轉過身。
寬大的衣袖在風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獵獵作響,
與身後那身沉重、落寞的龍袍形成了鮮明至極的對比。
“哢噠。”
車門被拉開。
他一步跨了上去,重新回到了那個柔軟舒適的真皮座椅上,回到了屬於他的世界。
車外,
是舊時代的殘骸與一位末路帝王的悲涼。
車內,
是新時代的秩序與一位開創者的沉靜。
李世民僵硬地站在原地。
目光空洞地看著那扇在他麵前緩緩合上的車門。
仿佛被整個世界所拋棄。
寒風吹過他單薄的龍袍,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不是因為冷,
而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名為“孤獨”的戰栗。
他,
李世民,大唐帝國的皇帝。
此刻卻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陛下……”
遠處傳來禁軍將領遲疑而驚恐的呼喚。
李世民卻充耳不聞。
他沉默了數息,最終,還是邁開了那雙重如千鈞的腿。
佝僂著身子。
緊隨其後地,也爬上了那輛讓他感到無比陌生的鋼鐵座駕。
當他坐下的那一刻。
便意味著他徹底放棄了反抗,接受了自己淪為階下囚的命運。
車輛平穩地啟動,沒有一絲顛簸。
引擎發出低沉而有力的轟鳴。
像一頭鋼鐵巨獸。
在無數道複雜的目光注視下,調轉方向,朝著那座巍峨壯麗的皇宮,緩緩駛去。
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
父子二人並肩而坐,卻無一言。
李世民側過頭,
透過光潔如鏡的車窗,看著長安城的街景飛速倒退。
這曾是他的都城。
是他引以為傲的天下第一雄城。
這裡的每一塊磚石,每一寸土地,都曾烙印著他李世民的威嚴。
可現在,
他卻像一個過客。
一個局外人。
最後一次,以這種屈辱的方式,巡視著自己逝去的帝國。
沒過多久,
那片熟悉的,代表著至高皇權的紅牆黃瓦,便出現在視野的儘頭。
承天門,
皇城的正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