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彌漫著馥鬱花香、女子細語的香露工坊,趙佶便攜著鄭皇後由女官和內侍的簇擁下,繼續向著山穀深處行進。越往裡走,空氣中的氣味便從馨香逐漸轉變為煤煙、金屬與烈火的氣息,耳畔也開始傳來隱約的轟鳴與富有節奏的敲擊聲。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沿河分布的大片工坊區。巨大的水輪在河水的衝擊下不知疲倦地轉動,通過複雜的連杆,將力量傳遞到各個作坊內。鄭皇後駐足觀看了一處水力鍛錘作坊,隻見通紅的鐵坯在沉重的鍛錘下反複成型,火星四濺,每一次捶打都發出震人心魄的悶響,那效率遠超人力十倍、百倍。工匠們古銅色的皮膚上沁滿汗珠,在爐火的映照下閃閃發光,他們專注地操作著,對皇後的到來雖感惶恐,卻並未停下手中的活計。
“娘娘,此乃水力鍛錘,用以鍛造甲葉、兵刃核心部件,省時省力,且品質更為均勻堅韌。”引導的工部官員小心翼翼地介紹,“以往百人日夜捶打之工,如今借助水力,十數人便可完成,且力道均勻,所出甲胄兵刃更加堅韌耐用。”
鄭皇後微微頷首,目光中難掩驚異。她久居深宮,何曾見過如此磅礴的機械之力?
繼續前行,氣氛愈發熾熱。當那座正在運行的巨型高爐赫然出現在眼前時,即便是母儀天下、見慣世麵的鄭皇後,也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腳步,檀口微張,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那是一座如同小山般的豎爐,以耐火磚壘砌,巍然矗立,爐體上粗大的陶製管道如同怪物的呼吸器官,伴隨著水排水力鼓風機)低沉的嗡鳴,向爐內鼓動著強勁的風力。爐頂冒著濃密的青煙,直衝灰蒙的天空,爐體下方的出鐵口偶爾有熾熱的火星濺出。空氣中彌漫著硫磺與熔融金屬的濃烈氣息,灼熱的氣浪即使相隔一段距離,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就在這時,伴隨著工匠們一陣有條不紊的呼喝與操作,熾亮如太陽核心般的鐵水,從出鐵口奔湧而出,沿著預先鋪設的陶製流道,彙入巨大的蓄鐵池中,翻滾著,咆哮著,散發出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與熱量,將整個區域映照得一片通紅!那場景,充滿了原始、野蠻而又令人敬畏的力量感,仿佛大地深處流淌的血液。
“這……這便是高爐?竟能產出如此多的鐵水?”鄭皇後喃喃道,她雖不懂具體工藝,但那奔流的鐵水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力,足以讓她明白這東西對於國家意味著什麼——那是無窮無儘的兵甲,是堅不可摧的城防!
“回娘娘,正是。”引導工部官員的聲音也帶著一絲激動,“一爐日產鐵水,堪比舊法數十爐之總和!”
帶著高爐帶來的震撼,鄭皇後最後來到了專司琉璃製作的工坊。這裡的氛圍與之前的鐵火世界截然不同,雖也炎熱,卻多了幾分精細與藝術的氣息。
工坊內,工匠們正用鐵管蘸取熔融的琉璃料,或吹製,或拉伸,或使用模具塑形。與之前所見渾濁不堪的琉璃器不同,此刻工坊內擺放的成品,已堪稱精美絕倫。
有通透如無物、壁薄如蛋殼的琉璃杯盞,在光線下折射出七彩霓虹;有仿照古青銅器造型燒製的琉璃鼎、琉璃爵,紋路清晰,色澤沉靜;更有一些已然超越了實用器範疇的藝術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擺在正中一張鋪著絨布長案上,趙佶指著工作台上幾件剛剛完成冷卻的器物對鄭皇後道:“皇後你看,此物可能入眼?”
鄭皇後凝神望去,隻見那是一尊高約兩尺的琉璃雕像,塑造的乃是踏浪而行的南海觀音。菩薩寶相莊嚴,衣袂飄飄,線條流暢自然。最令人驚歎的是,這尊觀音像通體呈現出一種柔和純淨的淺碧色,晶瑩剔透,毫無瑕疵氣泡,在工坊光線的映照下,內部仿佛有溫潤的水光流動,寶光瑩瑩,栩栩如生,竟似要活過來一般!
旁邊還有一尊赤紅色的關公勒馬像,怒目圓睜,胡須纖毫畢現,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寒光閃閃,那股忠義凜然的氣勢被刻畫得淋漓儘致。更有一些仿古青銅器造型的琉璃瓶、尊,顏色模仿得惟妙惟肖,卻比真正的青銅器更加璀璨華美。
“這……這真是琉璃所製?”鄭皇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宮中亦有不少琉璃器,但多是色彩渾濁、形態簡單之物,何曾見過如此精美絕倫、宛若天成的雕像?“竟能雕琢刻畫到如此細致入微的地步?這……簡直是巧奪天工,驚為天人!”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觸摸那尊觀音像,卻又怕玷汙了這份純淨,手伸到一半便停住了,眼中滿是驚歎與喜愛。
宇文愷笑道:“娘娘,此乃采用新法,琉璃液純淨度大增,且工匠們掌握了更精準的溫度控製和塑形、雕刻技法。隻要陛下和娘娘能想出的樣式,我等皆可嘗試製作。”
趙佶看著皇後那毫不掩飾的驚豔神情,心中也湧起一股滿足感。他微笑道:“如何?皇後現在可還覺得,朕整日忙於這些‘奇技淫巧’,是不務正業嗎?”
鄭皇後回過神來,看著眼前奔流的鐵水、轟鳴的機械、巧奪天工的琉璃,再回想香露工坊那些女子眼中煥發的光彩,她深深望了趙佶一眼,語氣複雜難明,卻帶著前所未有的信服:“官家所為,實乃臣妾淺見所不能及。有此等神工利器,我大宋……何愁不強?”
這一刻,她似乎真正有些明白了,丈夫為何有底氣敢去圖謀那丟失百年的燕雲故地。這山穀中凝聚的力量,確實超出了她以往所有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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