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
庭院裡的血月早已隱去,隻餘一道裂痕懸在天際,像被刀鋒劃破的舊布。
風停了,灰燼不再飄散,但空氣裡仍浮動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滯重感,仿佛時間本身也受了傷,走得踉蹌而遲緩。
陳默跪在原地,指尖還觸著那圈灰燼拚出的“還”字。
半截筆畫歪斜地延伸出去,像是被誰生生掐斷的話語。他沒動,也沒抬頭。
蘇明遠站在他身後,手死死攥著王錚的肩,目光卻釘在陳默背上——那背影太靜,靜得不像活人。
王錚茫然四顧,右眼眼角那道黑線已悄然蔓延至顴骨,細如蛛絲,卻像活物般緩緩蠕動。
“走。”陳默終於開口,聲音乾澀得像砂紙磨過鐵鏽。
他站起身,胎毛筆收進風衣內袋,動作機械。灰燼被鞋底帶起,輕輕揚起又落下,像一場無聲的告彆。
他沒再看那兩具黑棺,也沒再提林小棠的名字。可每一步,都踩在她消失前的影子裡。
三人沉默前行,穿過坍塌的院牆,踏入荒街。月光稀薄,街燈全滅,唯有遠處一座建築輪廓在霧中浮現——青瓦飛簷,朱漆斑駁,門楣上懸著一塊褪色匾額:永安戲院。
門口兩盞燈籠隨風輕晃,火光幽綠,燈紙上隱約可見扭曲的符形,像是用指甲在蠟紙上反複刮刻而成。
沒人注意到,陳默左手腕上的紅繩,在靠近戲院時微微顫了一下。
“先進去。”陳默低聲。
門沒鎖。推開時,木軸發出沉悶的呻吟,仿佛劇院本身在喘息。
戲院內部出奇完整。紅絨座椅整齊排列,幕布低垂,舞台上方垂著一排老式吊燈,燈泡泛著昏黃的光,像是從三十年前直接接通了電流。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陳年樟腦混著黴味的氣息,但更深處,還藏著一絲甜膩——像是脂粉,又像腐爛的花瓣。
陳默從衣袋裡取出錄音機,按下錄製鍵。磁帶緩緩轉動,收錄著空蕩戲院的寂靜。
可耳機裡,卻傳來斷續的唱腔,咿咿呀呀,是《牡丹亭》的【皂羅袍】。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聲音不從舞台來,而是從四麵八方滲出,像是整個建築在低語。
蘇明遠握緊配槍,貼牆而行:“沒人,可戲在演?”
陳默沒答。他盯著舞台,幕布微微晃動,仿佛有人在後頭走動。他抬手示意兩人停下,自己緩步向前,風衣下擺掃過前排座椅,發出沙沙的響。
突然,幕布一掀。
鑼鼓聲炸起。
舞台燈火驟亮,照出一整排身著戲服的人影。他們正演到“驚夢”一折,柳夢梅與杜麗娘在花園相會。可那些臉——陳默瞳孔一縮。02,h04,h06……刑警隊失蹤名單上的名字,此刻化作生旦淨末醜,臉上敷著厚粉,眼神卻空洞無神。
他們的動作精準得詭異,每一個轉身、抬袖、甩髯,都像被無形絲線牽引,僵硬中透著詭異的協調。
而台中央,一襲白袍的柳夢梅緩緩轉身,露出麵容。
陳默呼吸一滯。
那不是陌生的臉。他曾在林小棠的舊相冊裡見過——林小棠的母親,二十年前溺亡於城西水庫的那位婦人。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眼角卻無笑意。右手腕上,一隻銀耳環晃動,樣式古舊,頂端雕著一隻展翅的蝶——與林小棠右肩胎記形狀完全一致。
“她……還活著?”蘇明遠喃喃。
“不。”陳默盯著舞台,“這是‘再現’。某種儀式在複現記憶。”
他正欲上前,忽覺耳畔一靜。錄音機裡的唱腔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雜音,像是無數人同時低語,又像信號乾擾的嘶鳴。
“有人在試圖接入。”他調低音量,循聲望去。
秦月蹲在樂池角落,手裡舉著手機,屏幕亮著,卻滿是雪花。她麵前擺著一台破舊收音機,外殼裂開,天線歪斜,可指示燈卻詭異地閃爍著紅光。
“信號在這兒最強。”她頭也不抬,“隻要連上,就能直播——說不定能傳到林小棠那邊。”
“彆碰它。”陳默快步走來。
可已經晚了。
秦月按下收音機的播放鍵。
“滋——”
一聲尖銳嘯叫刺破空氣。舞台上的演員集體一顫,動作瞬間錯亂。柳夢梅猛地抬頭,目光直射樂池。
秦月的身體僵住。她緩緩抬頭,眼神渙散,脖頸處皮膚突起,一道暗紅印記浮出表麵——倒十字形,邊緣泛著血光,與她此前直播時攝像頭出現的符號一模一樣。
“我……聽見了……”她嘴唇微動,聲音卻不像她自己,“她在喊我……說戲還沒完……”
陳默衝上前,一把奪下收音機。可就在他觸碰的瞬間,耳機裡傳來一聲清晰的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