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高粱火》
一0930冀中邊緣高粱莊
朝陽徹底爬上平原，雪開始化，裸露出一片片褐土與割剩的高粱茬。遠看像無數折斷的矛，插在褐色鎧甲上。
膠皮大車卸在村外枯井旁，三十六箱血清被麻布蓋得嚴嚴實實。趙閻青用草繩捆箱，繩結打成字——交通站暗號：可轉運。
忍冬蹲身，把最後一枚金銀花毒針彆進發髻，針尾纏紅絲線，像替自己彆上一枚小小的新年簪。
再走二十裡，就是子牙河口，青抗先派船來接。趙閻青壓低嗓音，可村裡出了點岔子——
岔子兩字剛落，村口放哨的小銅板狂奔而來，手裡拎一隻破草鞋：姐！村裡來了白玫瑰
白玫瑰——法方情報網在北平的彆動隊，表麵做生意，暗裡專收忍冬毒配方。領頭的是白爾謙，六國飯店華人經理，法租界護照護身，日軍也輕易不動。
忍冬眯眼望向村街儘頭。果然，兩輛膠輪馬車正停祠堂門口，車簾半掀，露出白爾謙那頂灰色軟呢帽，帽簷壓得很低，像怕陽光認出他的臉。
二1000祠堂前
白爾謙下車，手裡拎一隻鑲銀文明棍，棍頭雕玫瑰，漆成白色。他身後跟四名保鏢，一律便衣，腰間鼓出弧形——短槍。
霍小芝扮作村姑，挎菜籃，低頭與忍冬擦肩，小聲遞話：祠堂裡還有三十名鄉親，被扣著，說要查抗日捐
抗日捐是偽政權新立的苛稅，交不出，抓丁或燒房。忍冬心裡轉一圈：白爾謙早不來晚不來，偏趕血清轉運日，明顯衝她。
先穩，後救人。她輕聲回。
三1015祠堂內
白爾謙坐太師椅，文明棍橫膝，麵前長案擺一隻朱漆托盤，盤裡赫然是一卷忍冬毒配方殘頁——昨夜小沙陀丟的那半張。
諸位父老，他聲音斯文，交出配藥人，皇軍免你們三年捐稅。不然，這祠堂就改做焚書閣
他說話輕，尾音卻拖得長，像鈍刀割肉。村長白胡子抖，不敢接話。
忍冬邁門檻而入，灰棉襖，袖手，像普通村婦。這位先生，她故意帶土音，配方是俺家祖傳的治喘方，值幾個錢？
白爾謙抬眼，目光在她發髻那枚紅絲線上停半秒，笑了：金銀花治喘？新說法。他棍尖一點，保鏢圍上。
忍冬不躲，袖裡落下一粒芝麻，滾到殘頁旁——芝麻碼：緩兵。
四1025祠堂梁上
梁木輕響，像老鼠跑。沒人注意，一粒黃豆大的延時燃燒彈已滾進白爾謙腳邊——冰糖外殼，內填白磷鬆脂，八分鐘後自燃。
忍冬轉身，朝門外村民眨三下眼——暗號：散。
她自己卻往供桌走，指尖在香爐底一按，供桌下移半寸，露出地道口。那是昨夜趙閻青帶人新挖的，通村外枯井。
要方？行，跟俺下地窖拿。她看白爾謙。
白爾謙遲疑。忍冬又道：怕？法租界護照也怕黑？
激將法奏效，他帶兩名保鏢跟下地道，其餘人守祠堂。
五1033地道
地道窄，潮，壁嵌高粱稈當筋。忍冬劃一根磷火，火苗綠幽幽，像鬼眨眼。
行至拐彎，她忽然俯身，貌似係鞋帶，卻把紅絲線一扯——金銀花毒針彈起，直刺最近保鏢喉結，針尾紅絲顫動，像極細的血蛇。
第二名保鏢剛拔槍，被身後黑影捂住嘴——蘇硯舟。折扇一旋，扇骨頂椎，人軟倒。
白爾謙退無可退，文明棍前端彈出刺刀，冷光一閃，直取忍冬眉心。
忍冬不躲，左手翻，一隻走馬燈殘片出現——燈壁穆桂英剪影，金屬磨得鋒薄，一聲架住刺刀。
白先生，洋人的護照保不住命。她輕聲道，右掌在他肩窩一拍——
延時燃燒彈的冰糖殼碎，白磷見風，地竄起藍火，順呢大衣往上爬。
白爾謙慘叫，掉頭狂奔，藍火在黑暗地道拖出長長火線，像一條被點燃的尾巴。
六1040祠堂地麵
剩餘兩名保鏢聽見慘叫，剛欲衝地道，被霍小芝、趙閻青左右夾擊——
霍小芝銅錘脫手，砸暈一人；趙閻青用偽警繩技，反扭另一人臂，卸槍。
村民趁機湧出祠堂，踏得雪地亂響，像千軍萬馬。
七1045村外枯井
忍冬、蘇硯舟鑽出地道，渾身是土。井口旁，三十六箱血清已搬上船——平底鹽船，篷頂蓋高粱稈，遠看像堆柴草。
小銅板把那隻走馬燈殘片插在船頭，風一吹，穆桂英剪影轉，劍尖指南。
走水路，進葦塘，夜裡換馬幫。趙閻青把船篙遞來。
忍冬卻回頭望——祠堂方向，藍煙升起，火舌舔破屋頂，像給冀中平原點一盞巨大的年燈。
火會燒到鬼子嗎？小沙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