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淳快步上前，目光緊緊鎖在高偉那張因妖化而扭曲、卻仍依稀可辨的臉上，尤其是那雙深陷痛苦與迷茫的眼睛。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聲音低沉而凝重：“林兄，你仔細看看他……這張臉，是否讓你覺得眼熟？”
“眼熟？”林提轄聞言，定神細看。方才激鬥之中，他全神貫注於對方的攻勢與周身纏繞的魔氣，並未留意其容貌。此刻經曹孟淳提醒，他才凝神審視，從那猙獰的妖化特征之下，努力分辨著五官原本的輪廓。
而躺在地上的高偉，在聽見曹孟淳的話語後，也緩緩睜開雙眼，茫然地望向他。
曹孟淳迎上那道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說道：“若我沒有認錯……你，應該就是臨港市第一中學的體育老師——高偉，高老師吧？”
此前，曹孟淳在委托賈正調查臨港市一中校長李楊偉時，對方曾提供一份詳儘的資料，其中便包括高偉的信息——他疑似為李楊偉所發展的深淵教會成員。
此刻，結合這座公園中所發生的一切，曹孟淳心頭雪亮：這背後所隱藏的真相，遠不止表麵所見。若繼續深挖下去，恐怕將牽扯出令人意想不到的隱秘。
曹孟淳話音落下，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老……老師？”高偉艱難的抬起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曹孟淳，沙啞地重複著這個既熟悉又遙遠的稱謂。似乎沒想到曹孟淳能夠認出自己來。
無數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入他剛剛恢複清明的意識——明亮的教室，朗朗的讀書聲，學生們青春洋溢的臉龐，粉筆灰的味道，還有……妻子溫柔的微笑，兒女稚嫩的呼喚……
“我……我是……高偉……”他低頭看著自己恐怖的鼇爪，聲音顫抖著，充滿了巨大的荒謬與痛苦，“我……我曾經是……一個老師……”
淚水，混合著黑色的血汙，從他那雙恢複清明的眼中洶湧而出。這淚水，是為逝去的平凡幸福，是為雙手沾染的罪孽，也是為這具再也回不到過去的、醜陋而恐怖的軀體。
林提轄也愣住了，他看看高偉，又看看曹孟淳，粗豪的臉上寫滿了錯愕：“什麼？他……他是臨港市一中的體育老師？曹兄弟，你沒認錯吧？這……這怎麼可能？！”
曹孟淳肯定地點點頭，“不會錯。我之前因為一起涉及學生的事件，去過臨港市一中幾次，曾經遠遠的看到過這位老師一次。雖然他現在……模樣大變，但基本的五官輪廓和眼神，我還認得出來。隻是沒想到，他竟然……”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一個受人尊敬的高中老師，竟然變成了如今這般半人半妖的怪物，這其中必然隱藏著難以想象的慘痛經曆。
曹孟淳蹲下身，儘量讓自己的目光與高偉平視，聲音放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高老師，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也很混亂。
但請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個將你變成這樣的‘先生’，又是誰？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這很重要，不僅關係到你自身，也可能關係到臨港市無數人的安危。”
他看著高偉那雙充滿了痛苦與掙紮的眼睛，補充道：“或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轉圜的餘地？”林提轄眉頭緊鎖，依舊保持著警惕，“曹兄弟，你可要想清楚！他體內的狀況你也看到了，深淵之力與妖力幾乎成了他的一部分，這種侵蝕是不可逆的！
就算他現在清醒，誰能保證他下一刻不會再次發狂？留著他，太危險了！”
曹孟淳站起身，看著林提轄：“林師兄，我明白你的顧慮。但是，我相信高老師的為人！我聽清清那丫頭說，高老師在學校中可是很受學生歡迎的。
我相信一位受學生歡迎的老師，他的品質一定是不會差的！高老師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我們身為臨港市秩序的維護者，遇到這種事情，一定要調查清楚！不能冤枉一個好人，這絕對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曹孟淳一邊對著高偉發動最高奧義——彆天嘴！
同時一邊對著林提轄進行傳音：“他很可能掌握了關於深淵教會，尤其是那個神秘‘先生’的關鍵線索。
直接‘超度’他，固然一了百了，但我們也將失去一個可能直搗黃龍、鏟除更大威脅的機會。
況且，佛門不是常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高老師並非自願為惡，而是被人所害。
如今他神智恢複，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尋找其他方法，看看能否壓製甚至分離他體內的力量。
就算最終無法成功，至少我們也給了他一個交代，給了真相一個水落石出的機會。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慈悲’嗎？”
林提轄沉默了。他看著淚流不止、渾身散發著痛苦與絕望氣息的高偉，又看了看正在持續發動“彆天嘴”奧義的曹孟淳，握著月牙鏟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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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粗重地歎了口氣：“阿彌陀佛……罷了罷了！斬妖除魔是功課，懲惡揚善、查明真相亦是功德。既然他是重要人證，那……就暫且留他性命吧。”
但他隨即又虎起臉，對著高偉厲聲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若再有任何失控傷人的跡象，灑家這月牙鏟，絕不客氣！聽到了嗎？！”
高偉艱難地抬起頭，看著為他爭取了一線生機的曹孟淳，又看了看雖然凶惡卻並非不通情理的林提轄，眼中淚水更甚。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沙啞道：“多……多謝……曹先生……林大師……不殺之恩……我……我一定儘力控製……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他知道，這或許是唯一能夠贖罪，唯一能夠向那個毀滅了他一切的“先生”複仇的機會。
儘管前路依舊黑暗，身體依舊痛苦，但這一絲人性的光芒與可能的希望，如同在無儘深淵中垂下的一根蛛絲，他必須牢牢抓住。
佛光依舊溫暖地照耀著，淨化著高偉體內殘餘的深淵汙染和暴戾妖力，也維持著他那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
他不再掙紮，隻是蜷縮在那裡，發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壓抑的嗚咽，淚水混合著血汙從那雙恢複清明的眼中滑落。
曹孟淳點了點頭，對林提轄道：“林師兄，麻煩你先布下幾道禁錮結界，以防萬一。高老師的情況很特殊，需要最專業的處理，我需要在他體內打入幾道禁製。”
他又看向高偉，語氣緩和了些：“高老師，你先休息一下，儘量保持清醒。待會兒我們會帶你回去，你需要接受一些檢查和治療。同時，把你經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
廢墟之上，黎明前的微光與金色佛光交相輝映，映照著三個靜止的身影——肅穆的僧人，沉思的道人，以及那個在光明與黑暗、人性與獸性之間痛苦掙紮的……悲劇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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