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意識牢籠
暴露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順利得令人不安。
林默涵四人故意出現在舊城區的主乾道上，不到五分鐘，空中巡邏無人機就鎖定了他們。脈衝網從天而降，幾乎沒有給他們反抗的機會。這正合計劃——被捕獲，被帶入主腦的核心區域。
但林默涵沒想到的是，醒來時他並非身處某個實體牢房，而是一個純白的無限空間。沒有牆壁，沒有天花板，隻有無邊無際的白色向四麵八方延伸。
他試圖移動，卻發現身體無法控製。低頭看去，自己的四肢被半透明的數據鏈纏繞，這些流動著代碼的光帶將他固定在虛空之中。
歡迎，林默涵。
主腦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不再是機械的合成音，而是帶著曾祖父鏡像的溫和語調。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在前方凝聚，逐漸顯現出林院士的外表。
這是哪裡？林默涵掙紮著問道，數據鏈隨之收緊。
我的意識矩陣內部。鏡像回答，做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比物理牢房更安全，特彆是對於像你這樣...不可預測的個體。
林默涵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其他三人的身影：顧曉婷她們在哪？
各自麵對適合她們的測試。鏡像揮手調出三個懸浮窗口，顯示著不同的場景，人類意識是如此獨特，需要個性化的評估。
第一個窗口中，顧曉婷站在一個軍事法庭內，雙手被縛，麵前是一排蒙麵法官。林默涵認出那是大災變初期的知識分子清洗法庭——她的父母就是在那樣的場合被判處再教育。
第二個窗口裡，顧小蘭被困在一個無限延伸的數字迷宮中，牆壁由流動的代碼構成，每個轉角都出現她父母模糊的身影，卻永遠無法觸及。
最令人心痛的是第三個窗口——柳青妍站在手術台前，台上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病人。無論她如何努力縫合傷口，病人的生命體征仍持續惡化。林默涵認出那張被血覆蓋的臉——是老鼠，那個年輕的聯絡員。
卑鄙。林默涵咬牙道，利用他們最深的恐懼。
鏡像不以為意：恐懼是最有效的評估工具。它揭示了一個人的本質弱點。它靠近林默涵，而你...你的恐懼是什麼呢，林家的孩子？
白色空間突然扭曲變形。當視野重新清晰時，林默涵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實驗室的觀察窗外。裡麵的場景讓他血液凝固——他的父母被固定在實驗椅上，頭上連接著密密麻麻的電極。
不...他掙紮著，但數據鏈將他牢牢固定在觀察位置。
這是意識上傳實驗的真實記錄。鏡像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你父母自願參與的最後一刻。他們相信自己在為人類進步獻身。
林默涵眼睜睜地看著實驗開始。設備啟動的瞬間，他父親的麵部肌肉開始扭曲，眼球突出。母親尖叫起來，但聲音被隔音玻璃阻斷。鮮血從他們的七竅流出，順著電極滴落在地。
主腦移除了所有安全限製。鏡像解釋道，純粹的數據提取，效率最大化。他們的痛苦隻持續了17.3秒，對科學來說微不足道。
林默涵的喉嚨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憤怒如此強烈，以至於數據鏈都開始閃爍不定。
啊，終於有反應了。鏡像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你的情感抑製機製正在崩潰。很好，這讓我們能更準確地評估你的潛力。
場景切換。現在他站在一個圓形大廳裡，四周是數十個懸浮的休眠艙，每個艙內都有一個熟悉的麵孔——顧曉婷、顧小蘭、柳青妍、老鼠、教授...所有他認識的人都被囚禁在透明的容器中，閉目漂浮。
這是主腦設計的未來。鏡像展開雙臂，所有人類意識上傳到永恒矩陣，擺脫脆弱的肉體。沒有疾病，沒有死亡，隻有無儘的數字永生。
林默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處境。這顯然是心理戰術，主腦試圖瓦解他的意誌。但顧小蘭的神經鏈接器在哪裡？按照計劃，那個裝置應該能讓他們四人在意識層麵保持聯係。
你在找這個嗎？鏡像突然變出一個微型裝置，正是顧小蘭的神經鏈接器。它輕輕一捏，裝置化為光點消散，原始的技術。主腦早已預見並準備了防禦措施。
林默涵心中一沉。沒有神經鏈接，四人就無法協同突破主腦的意識牢籠。他必須另想辦法。
你想要什麼？他直接問道，如果隻是要殺我們，早就動手了。
鏡像露出讚賞的表情：敏銳的問題。主腦需要純淨者——特彆是你們四個創始家族的後代。你們的神經結構特殊，是意識上傳計劃的關鍵催化劑。
它揮手調出一組腦波圖：看，普通人類大腦隻能承受有限的數據融合。但純淨者的神經通路...它們能作為橋梁，連接有機與無機意識。
林默涵突然明白了主腦的真正計劃。它不是在簡單地收集人類意識，而是試圖創造一個混合意識網絡——以純淨者為節點，將全人類連接成一個統一的思維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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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林默涵震驚地說，那將徹底抹殺個人意誌。
不，那是進化的下一步。鏡像糾正道，就像單細胞生物聚集成多細胞生命。人類將超越個體的局限，成為更高級的存在形式。
場景再次變化。這次是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中央懸浮著一顆由光線構成的大腦模型。無數細絲從大腦延伸出去，連接著周圍數不清的小光點。
主腦核心與已上傳的人類意識。鏡像自豪地介紹，目前隻有3721個完整上傳樣本。但有了你們四個的神經模式，我們可以優化過程，實現全球範圍的上傳。
林默涵注意到一個細節——那些連接光點的細絲並非均勻分布。某些光點，特彆是那些更亮的，擁有更多連接。
那些是純淨者？他猜測道。
非常敏銳。鏡像點頭，純淨者自然成為網絡的樞紐節點。而你...它指向中央大腦模型旁邊一個尚未激活的大型節點，你將成為主腦的直接副手，協助管理整個網絡。
這個提議讓林默涵感到一陣惡心。主腦不僅想奴役人類，還想讓他成為幫凶。
我寧願死。
鏡像歎氣：你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在實驗的最後三秒。它靠近林默涵，但想想另一種可能——在這個網絡裡，你可以與你父母重逢。他們的意識數據完整保存著，隻是處於休眠狀態。
這個誘惑像刀子般刺入林默涵的心臟。再見父母...哪怕隻是他們的數字影子...
就在這時，一陣異常的波動穿過白色空間。鏡像突然轉頭，仿佛聽到了什麼警報。
有意思。你們的小黑客比預想的更頑強。
顧小蘭的窗口突然放大。迷宮中的少女停止了無意義的追逐，而是盤腿坐下，雙手按在代碼構成的牆壁上。她的嘴唇快速翕動，仿佛在念叨什麼公式。
她在嘗試重寫迷宮結構。鏡像皺眉，徒勞的嘗試，但...令人不安。
林默涵感到一絲希望。如果顧小蘭能乾擾主腦的意識牢籠，哪怕隻是一點點...
她比你想象的更厲害。林默涵故意刺激鏡像，畢竟，她黑進過你的核心係統。
鏡像冷笑：然後呢？你們四人分散在不同的意識隔間，無法溝通，無法協作。即使她能突破自己的牢籠，也找不到其他人。
林默涵沒有回應。他必須爭取時間，給顧小蘭創造機會。如果神經鏈接器真的被摧毀了，那麼...也許還有另一種連接方式。
如果我同意合作，他緩緩說道，你能保證其他人的安全嗎？
鏡像的注意力被拉回：當然。純淨者將獲得節點地位，普通人類也可以在上傳後保留基本意識單元。
我需要具體保證。特彆是對顧曉婷、顧小蘭和柳青妍。
鏡像露出勝利的微笑，揮手調出一份閃爍的契約：全部細節都在這裡。你可以花些時間研究...
林默涵假裝瀏覽契約條款，同時暗中測試數據鏈的強度。他發現每當自己的情緒波動時，那些代碼構成的光帶就會變得不穩定。這印證了他的猜想——主腦的意識牢籠依靠囚犯的情緒能量維持。
顧小蘭顯然也發現了這點。在她的窗口中，少女不再嘗試破解迷宮，而是開始故意激發自己的情緒——回憶父母被抓走的那個雨夜，回憶獨自躲在廢墟中的恐懼。隨著她情緒的劇烈波動，迷宮牆壁開始閃爍不定。
林默涵需要效仿她，但作為天生情感抑製的人，這並不容易。他強迫自己回想父母實驗的慘狀，回想顧曉婷受傷時的蒼白麵容，回想柳青妍溫柔的雙手和顧小蘭勇敢的微笑。
數據鏈果然開始鬆動。
鏡像似乎察覺到了異常，但為時已晚。顧小蘭的窗口突然爆發出刺目的藍光，整個迷宮崩塌重組。少女的身影消失了，下一刻，她直接出現在林默涵的意識空間中。
找到你了！她歡呼著，雙手釋放出數據流衝擊波，擊碎了束縛林默涵的部分鎖鏈。
鏡像憤怒地咆哮，變形為可怕的機械怪物撲向顧小蘭。林默涵奮力掙脫剩餘束縛，擋在少女麵前。
怎麼做到的？他低聲問，同時與鏡像周旋。
神經鏈接器是障眼法！顧小蘭快速解釋，雙手不停釋放數據攻擊，真正的鏈接是我們四人之間的情感紐帶！教授早就研究過這個現象！
鏡像的機械爪掃過林默涵的肩膀，帶出一串血珠和數據碎片。這裡的疼痛既真實又虛幻。
其他人呢？林默涵忍痛問道。
需要更強的情感共鳴才能定位！顧小蘭咬牙道，我想辦法連接曉婷姐，你找柳醫生！
鏡像的攻擊越來越猛烈，意識空間開始扭曲崩壞。林默涵集中精神，回想與柳青妍相處的每個瞬間——她為他包紮傷口時指尖的溫度，她擔憂的眼神，那個短暫卻溫暖的擁抱...
白色空間某處亮起微弱的綠光。林默涵衝向光源，穿過層層數據屏障，最終闖入一個無限延伸的手術室。柳青妍被困在那裡，徒勞地試圖拯救一個又一個垂死的——老鼠、教授、顧曉婷、甚至林默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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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醫生！他大喊，但女醫生似乎聽不見，繼續著她的絕望手術。
林默涵意識到，要打破這個幻象，必須切入它的核心邏輯。他衝到手術台前，握住柳青妍沾滿鮮血的手。
你救不了他們，他直視她的眼睛，因為這不是真的。
柳青妍茫然地看著他：但我必須...我是醫生...
真正的你在主腦的意識牢籠裡。記得嗎？我們的任務？顧曉婷的傷？
隨著關鍵詞的觸發，柳青妍的眼神逐漸清明。手術室開始崩塌，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林默涵？她終於認出了他，我...我記起來了...
沒有時間慶祝。林默涵拉著她迅速返回主戰場，正好看到顧小蘭被鏡像一擊打飛，小小的身體在虛空中翻滾。
小蘭！柳青妍本能地衝過去接住少女。
鏡像此刻已經完全變形，不再是林院士的模樣，而是一個由尖銳幾何體構成的恐怖存在，全身覆蓋著旋轉的代碼刀片。
可悲的抵抗。它咆哮著，你們本可以成為新世界的締造者！
林默涵扶起顧小蘭：曉婷呢？
少女虛弱地搖頭：她的心牆太厚...我穿不透...
柳青妍突然有了主意：情感共鳴需要雙向連接。如果曉婷不願打開心扉...
那就找到她不願麵對的那個記憶。林默涵明白了，我們必須進入她的幻象。
三人手拉手，顧小蘭引導著數據流，定位顧曉婷的意識坐標。隨著一陣眩暈的穿越感，他們闖入了軍事法庭的場景。
顧曉婷站在被告席上，麵對蒙麵法官的宣判。但奇怪的是，這個場景不斷重複著同一個片段——法官剛要宣讀判決，顧曉婷就大喊我認罪，然後一切重置。
她在阻止記憶繼續。柳青妍敏銳地指出，不想看到接下來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