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屬防火門在身後“哢噠”一聲合攏，其沉悶的回響仿佛一道分界線，驟然將會議室裡的槍聲、爆炸的衝擊波、人類的怒吼與慘叫隔絕在外。瞬間降臨的，是一種近乎真空的死寂，隻有三人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狹窄空間裡碰撞、回蕩。
服務通道內漆黑一片，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隻有極遠處，某個緊急出口標誌如同垂死螢火蟲般，散發著微弱而詭異的幽綠光芒，非但沒能驅散黑暗，反而將周遭扭曲的管道陰影拉得更長，更顯陰森。空氣凝滯而汙濁，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味、陳年機油的膩味，還有一種地下空間特有的、滲入骨髓的陰冷潮濕感。
顧曉婷下意識地反手握緊了林默涵的手腕，她的指尖冰涼，但力道很大，顯示出內心的緊張與竭力維持的鎮定。林默涵能通過“幽影”感受到她略微加速的心跳和升高的體溫。他沒有說話，隻是用力回握了一下，傳遞著無聲的指令：跟緊我。
他的“幽影”鏡片上，世界以另一種形式蘇醒。幽綠色的熱成像視野取代了絕對的黑暗，勾勒出通道內錯綜複雜的管道、線纜束和金屬支架的輪廓，它們如同巨獸冰冷的血管與骨骼。空氣流動產生的微弱溫差形成了半透明的氣流漩渦。沒有任何代表生命的熱源信號，除了他們自己。
“這邊，向下！”林默涵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是氣流摩擦聲帶的震動，但在絕對的寂靜中卻清晰可辨。他拉著顧曉婷，示意柳青妍緊隨其後，踏上了冰冷的鐵質網格樓梯。
腳步聲在封閉空間裡被放大。顧曉婷的軟底皮鞋聲音最輕，柳青妍的高跟鞋則發出了令人心悸的“叩叩”聲，儘管她已極力踮起腳尖，每一次落步仍像敲在鼓麵上。她不得不單手提起旗袍繁複的下擺，露出纖細的腳踝，動作不可避免地顯得笨拙而狼狽，與她平日優雅從容的形象判若兩人。然而，她另一隻手中那把小巧的女士手槍，卻握得極穩，槍口微微下壓，指向非威脅方向，顯露出非同尋常的心理素質和至少經過基礎訓練的持槍姿態。
向下走了半層，顧曉婷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同樣壓得極低，帶著分析案情時的冷靜，但細聽之下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襲擊者目標明確至極，準備充分得可怕。ep攻擊…範圍、強度、時機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這絕不是普通雇傭兵或者黑幫能擁有的手筆和情報。他們甚至知道‘安全港’備用發電機和屏蔽室的精確位置並進行首輪針對性打擊。”
柳青妍跟在後麵，微微喘息著接話，她的聲音溫柔，但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栗：“不止…他們好像對‘安全港’所有的安防輪換時間、監控盲區、甚至是一些隻有高級會員才知道的隱秘通道都了如指掌。ep的覆蓋波段是精心計算過的，專門針對這裡定製的抗乾擾通訊頻段…這像是…內部人做的策應。”她的話語條理清晰，顯示出極強的觀察力和邏輯思維，完全顛覆了之前會議室裡那個看似隻是花瓶的形象。
突然，林默涵猛地停下所有動作，舉起拳頭，身體瞬間緊繃如同一張拉滿的弓。顧曉婷和柳青妍立刻噤聲，屏住呼吸。
“幽影”的鏡片上，上方樓梯口的熱成像顯示，兩個高度清晰的橙色人影正以標準的戰術移動姿勢快速向下逼近！他們的動作輕盈而高效，幾乎沒有多餘聲響，熱信號顯示其肌肉處於高度緊張且協調的狀態。其中一人手持的長管狀武器，能量讀數高得異常，遠超常規槍械；另一人則不斷用手勢向後方打著信號。
“上麵，兩個。專業級。”林默涵幾乎是用腹腔擠出的氣聲，同時“幽影”的光標迅速掃描周圍環境，瞬間鎖定側後方一個不起眼的、標著“管道維修04”的鏽蝕金屬門。
沒有時間猶豫。林默涵猛地拉開那扇沉重且發出刺耳“吱呀”聲的鐵門——這聲音在寂靜中如同驚雷——三人幾乎是滾了進去，林默涵隨即用最小最慢的動作將門虛掩上，隻留下一道極細的縫隙。
維修間極其狹小，堆滿了廢棄的零件和工具，空氣中充斥著更濃的鐵鏽和灰塵味。三人身體緊貼在一起，能清晰地聽到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林默涵和顧曉婷將柳青妍護在相對靠內的位置。
腳步聲越來越近，沉重而富有節奏感，踩在鐵質樓梯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如同死神的鼓點敲在心頭。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低沉的、經過某種特殊變聲器處理的、斷斷續續的交流聲，使用的是一種混合了非標準軍事術語、俚語和代號的古怪語言，連“幽影”強大的實時翻譯數據庫都出現了明顯的滯澀和大量無法識彆的詞彙片段。
“……重複，‘牧羊人’命令…優先目標apha…必須捕獲…最高優先級…必要時可徹底銷毀…”“……a目標…儘量活捉…有高價值情報…但如遇抵抗…授權清除…”“……外圍清掃完畢…乾擾持續剩餘…八十七秒…a隊加快速度向下層推進…”“……b隊報告…防火門已切割突破…遭遇微弱抵抗…已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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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沒有絲毫停頓，經過維修間門口，繼續向下而去，聲音逐漸減弱。
維修間內，三人依舊保持著絕對的靜止，連呼吸都幾乎停止。冷汗順著顧曉婷的鬢角滑落。柳青妍的嘴唇抿得發白，握槍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林默涵的“幽影”牢牢鎖定著那兩個遠去的熱信號，直到他們完全消失在下一層的樓梯拐角。
目標apha…無疑是指“幽影”本身，或者直接就是林默涵。a…很大可能是指顧曉婷和柳青妍。“捕獲或銷毀”、“活捉或清除”…冰冷的詞語背後是毫不留情的殺意。
“他們不是來談判或者搶奪專利的，”顧曉婷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和冰冷的憤怒，“是來滅口和奪寶的。‘牧羊人’…從來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柳青妍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出於恐懼，而是某種被冒犯的憤怒：“我…我好像在一些極其隱秘的圈子裡，聽過這個代號的傳聞…與幾起找不到任何凶手、但手法極其專業乾淨的‘意外’有關…據說與一個隻服務於最高出價者、專門處理‘臟活’的影子軍事外包組織有關…但所有人都認為那隻是個都市傳說…”
林默涵沒有參與她們的討論。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幽影”之中。鏡片上的數據流如同爆發的山洪，瘋狂刷新。外部強大的寬頻譜乾擾依然存在，如同厚重的電子迷霧，隔絕了一切常規通訊。“幽影”正在調動其最深層的、基於生物量子糾纏效應的應急通訊模塊，嘗試與一個特定的、預先設定的量子密鑰頻段建立連接。這個過程極其耗能，並且不穩定。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等待後，一個斷斷續續、嚴重失真、夾雜著大量靜電撕裂噪音的聲音，如同穿越了無數光年的距離，微弱地傳入林默涵的耳中：“老…老師！？是…是你嗎？謝天謝地！剛…剛才‘安全港’的所有對外信號，像…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樣瞬間全部消失了！所…所有的監控探頭、熱感應、甚至連地下掩體的地震傳感器都…都下線了！你們怎麼樣？”是蘇羽！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糟糕的通話質量而口吃得幾乎無法連貫，但此刻聽在林默涵耳中，卻如同天使的號角。p襲擊，有高度專業化的武裝小隊入侵，數量不明，裝備未知。”林默涵語速極快，聲音壓縮成最低限度的氣流，通過骨傳導麥克風送出，“聽著，我需要你立刻做兩件事：第一，最高權限，啟動‘蜂巢’協議，覆蓋半徑優先確保日內瓦湖區！我需要視野和分布式算力！第二，嘗試定位小蘭，確認她絕對安全，然後讓她準備好遠程接入，我需要她的數據處理能力！”
“蜂…蜂巢協議！明白！立刻激活！上帝…這…這一天終於來了嗎？”蘇羽那邊傳來近乎瘋狂的鍵盤敲擊聲，速度快得幾乎連成一片，“小…小蘭她在蘇黎世大學宿舍，距離很遠，物理上絕對安全，我…我馬上用備用加密通道聯係她！她那邊終端一直開著！”
“蜂巢”協議。這是林默涵團隊預設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啟動的終極應急方案。它利用“幽影”底層架構中一個極其隱秘的後門，瞬間激活預先秘密部署在全球數十億聯網設備——從智能手機到智能冰箱，從行車電腦到街角監控探頭，甚至是一些工業控製係統中的物聯網傳感器——中的微小程序。這些程序平時處於絕對休眠狀態，其存在方式近乎電子幽靈，幾乎無法被探測。一旦被林默涵獨有的量子密鑰激活，每一個被感染的設備都會在用戶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貢獻出微不足道的一點計算能力、傳感器數據如麥克風噪音、攝像頭光感、地理位置模糊信息、網絡流量異常）甚至極其微弱的能源。
單個節點的貢獻可以忽略不計，但當海量碎片信息通過“幽影”的核心算法彙聚、過濾、關聯起來時，便能形成一個龐大、模糊卻無處不在的分布式監控和計算網絡！它無法提供高清圖像或精準定位，但足以追蹤大規模的人員移動趨勢、識彆異常能量爆發、捕捉特定模式的通訊信號碎片，並進行有限度的、針對性的數據包乾擾。
幾乎在蘇羽操作的同時，林默涵的“幽影”鏡片上，出現了驚人的變化。
原本被強大乾擾壓製得隻剩周圍二三十米的感知範圍，開始如同滴入清水的墨團，邊緣劇烈地翻滾、擴張！無數模糊的、跳動的光點代表生物熱信號）、斷斷續續的音頻頻譜碎片模糊的對話、腳步聲、引擎聲）、扭曲的運動矢量線物體移動方向和速度）、以及代表各種能量輻射無線電、微波、甚至殘留輻射）的彩色波紋，開始如同宇宙初開時的星雲般，在鏡片上混沌地湧現、旋轉、逐漸凝聚！
雖然圖像模糊不清，噪音極大，且極不穩定，但它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它開始勾勒出建築外部的大致輪廓：襲擊者停放在樹林深處的、經過偽裝的車輛熱源；外圍負責警戒的、不斷移動的巡邏人員信號；更遠處，因ep導致大麵積汽車拋錨而引發的交通擁堵所形成的大片停滯熱源區；甚至日內瓦湖上船隻導航係統失靈後發出的混亂求救信號……一個破碎卻宏大的戰場態勢圖，正艱難地拚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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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蜂巢’啟動了！效果比…比預想的要差很多！乾擾太強了，超過百分之六十的節點無法響應或信號極度微弱…數據丟包率驚人！但…但基本網絡正在形成！正在穩定！”蘇羽的聲音依舊斷續，夾雜著電流的嘶嘶聲，但能聽出一絲興奮和如釋重負。
“默涵哥！姐姐！”一個帶著明顯哭腔、又強作鎮定、並且夾雜著咀嚼東西含糊不清的聲音突然強勢插入頻道，是顧小蘭！“嚇死我了！我剛打完一局王者榮耀準備吃宵夜，就看到所有警報燈都紅了！你們在哪裡啊？沒事吧？我…我電腦一直開著，權限都拿到了！要我做什麼？！”背景音裡傳來急促得仿佛要敲碎鍵盤的劈啪聲，以及某種軟糖包裝袋的窸窣聲。
“小蘭，冷靜點！”顧曉婷低聲喝道，姐姐的威嚴即使在這種時候也絲毫不減，“按照應急預案第三條！立刻接管‘蜂巢’網絡的第三、第七數據扇區！優先過濾和分析生物運動信號模式，重點識彆非友方單位的集群移動！同時監控異常能量讀數，特彆是非自然電磁脈衝的殘餘波動和源頭方向！為默涵提供實時路徑指引和威脅標記！”
“哦…哦！明白！第三、第七扇區！生物運動模式識彆！能量異常監控！”顧小蘭的聲音立刻變得專注，鍵盤聲更加密集，還夾雜著她無意識地把糖果咬得咯嘣響的聲音，“看到了…好多紅點點在動…好亂…等等，這裡有幾個移動模式好奇怪…速度好快…方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