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展示“神器威能”的前夜,青溪城被一種詭異的寂靜籠罩。不是安寧,而是暴風雨前令人心悸的沉悶。饑餓讓人們失去了交談的力氣,隻剩下粗重的呼吸和肚子裡不時發出的、空洞的鳴響在街巷間回蕩。
地窖裡,蘇羽對著那個他稱之為“諧振陣列一號”的簡陋裝置,進行最後一次檢查。裝置的核心是幾個用不同比例火藥、礦物粉末填充的陶罐,按照他計算的某種幾何圖形擺放,中間是一個纏繞著銅線、連接著粗糙磁石和電池用稀酸和金屬片自製的伏打電堆)的線圈。整個裝置看起來怪異而雜亂,與其說是科學儀器,不如說是巫祝的法壇。
蘇羽的手指在冰冷的陶罐和粗糙的銅線上滑過,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是因為期待成功,而是因為深切的恐懼和一種荒誕感。他知道,這東西很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最好的結果就是按照他設計的煙花腳本,依次爆發出彩色的煙霧和聲響。至於林默涵期望的、能“震懾人心”的額外效果,比如微弱的空間擾動、異常的光影——那完全取決於運氣,或者說,取決於這個宇宙是否恰好在此刻、此地,對他這蹩腳的模仿有一絲一毫的“回應”。
這太可笑了。蘇羽心想。我,一個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人,現在像個原始部落的祭司一樣,擺弄著這些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祈求著“神跡”降臨。如果讓導師看到,大概會氣得暈過去吧。可是……萬一呢?萬一那次穿越並非完全偶然,萬一真的存在某些尚未被認知的、可以觸發的“開關”呢?這個“萬一”,像毒藥一樣吸引著他,也折磨著他。他既害怕裝置毫無反應,讓所有人的希望破滅;更害怕它真的產生無法預料的、可怕的後果。這種對未知的恐懼,甚至超過了麵對童貫大軍時的緊張。
他深吸一口氣,將腦海中繁雜的思緒強行壓下。無論如何,明晚的“表演”必須成功,哪怕隻是虛假的成功。這是老大爭取來的時間,是柳青妍用個人威信壓住軍隊怨氣換來的機會,是顧曉婷在暗處周旋營造的局麵。他不能搞砸。
與此同時,柳青妍正在軍營中巡視。士兵們東倒西歪地靠在牆根、垛口後,節省著每一分體力。看到她走來,他們還是會努力挺直身體,但眼中的光芒已經黯淡了許多。她走到一個年紀很小的士兵麵前,那孩子嘴唇乾裂,臉色發青,懷裡緊緊抱著長矛,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還有力氣嗎?”柳青妍蹲下身,輕聲問。
小士兵用力點了點頭,聲音微弱卻堅定:“有!將軍,我還能站崗!”
柳青妍心裡一酸,從自己懷裡掏出半塊硬得硌牙的、她省下來的餅子,塞到小士兵手裡。“吃了它。”
小士兵愣住了,看著手裡的餅子,又看看柳青妍,眼圈瞬間紅了,連連搖頭:“不,將軍,您吃!我不餓!”可他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這是命令。”柳青妍的語氣不容置疑,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繼續向前走。她能感覺到背後那道感激又混雜著更多複雜情緒的目光。她知道,這樣的“小恩小惠”無法解決根本問題,甚至可能引發其他人的不滿,但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些信任她、跟隨她的年輕人,在她麵前活活餓垮。這種無力感和責任感交織在一起,讓她的每一步都沉重如山。
明天晚上,聖公到底要展示什麼?真的能有轉機嗎?柳青妍心裡完全沒底。她隻是憑著對林默涵近乎本能的信任,在執行命令。但信任不能當飯吃,士兵們的身體是誠實的。如果明天之後,情況還是沒有改變……她不敢想下去。她隻能握緊劍柄,將所有的擔憂和疑慮都壓入心底,讓自己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堅定。她是將軍,是士兵們的主心骨,她不能先倒下。
顧曉婷則像幽靈一樣,在城內關鍵的幾個節點間無聲移動。她確認了明日“展示”場地的安全布置,檢查了應付突發狀況的幾條撤離路線,最重要的是,她加強了對杜恭及其幾個核心親信的監控。流言已經放出去了,杜恭那邊顯然收到了風聲,他手下的人今天明顯活躍了許多,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準備著什麼。
杜恭是一頭養不熟的狼。顧曉婷冷靜地分析著。他現在按兵不動,無非是在觀望,在看林默涵手裡到底還有沒有牌。明天的“展示”,就是亮牌的時刻。效果夠好,或許能再穩住他一段時間;效果不佳,或者被他看出破綻……那內亂的刀子,很可能第一時間就會從內部捅過來。她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她甚至暗中調整了“清風”部分人員的部署,確保在關鍵時刻,有能力實施“斬首”或控製。這不是她喜歡的解決方式,但在你死我活的鬥爭麵前,容不得半點溫情。
陳知謹在自己的小屋裡,對著油燈,一遍遍打磨著明天需要宣講的說辭。詞句要充滿希望,要描繪出“神器”成、敵膽寒的光明前景,但也不能過於具體,要留有餘地。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浮,腳下的土地仿佛都在晃動。聖公他們謀劃的事情,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他隻能憑著一腔孤勇和士大夫的承諾精神,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安撫人心,哪怕這安撫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樓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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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民無信不立。如今青溪之信,何在?在聖公那莫測的“神力”嗎?還是在…...這迫在眉睫的饑餓與恐懼之中?陳知謹感到深深的迷茫。他一生所學,似乎在這殘酷的現實中都派不上用場。他能做的,隻是用語言編織一個也許明天就會破滅的夢,讓人們在夢中再多堅持一刻。這算不算一種欺騙?他內心經曆著激烈的倫理掙紮。最終,對城破後必然發生的慘劇的想象,壓倒了一切。罷了,就算是一場夢,也讓我助聖公,將這夢做得再真一些,再久一些吧。
林默涵獨自站在指揮所的院子裡,夜空無星無月,濃雲密布,仿佛一塊厚重的黑布壓在青溪城上空。明天的一切,都係於蘇羽那套怪異的裝置,係於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他感到一種極度的孤獨,就像站在萬丈懸崖邊,手中隻握著一根不知是否堅韌的絲線。所有的壓力、期待、懷疑、甚至潛在的背叛,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
如果失敗了呢?這個念頭不止一次地冒出來。如果蘇羽的裝置毫無效果,如果杜恭當場發難,如果饑餓的士兵失去最後一點耐心……青溪城瞬間就會從內部土崩瓦解,甚至不需要童貫動手。他將成為千古罪人,不僅辜負了這個時代信任他的人們,也害了與他一同穿越而來的夥伴。可是,不賭這一把,難道就有生路嗎?坐等糧儘城破?那同樣是死路一條。他必須相信蘇羽,必須相信那一絲渺茫的科學可能性,也必須相信自己編織的謊言能夠暫時迷惑敵人,贏得喘息之機。這種將命運寄托於未知和欺詐的感覺,讓他胃部一陣痙攣。他隻能反複告訴自己,這是絕境中唯一的生門,無論多麼狹窄,多麼危險。
夜,在各自的焦慮、準備和等待中,緩慢流逝。
第二天傍晚,被選中的“展示”場地——城內一片相對開闊、靠近杜恭駐地的廢墟空場周圍,悄然布下了柳青妍最信任的一隊士兵戒嚴。收到“觀摩”邀請的,除了林默涵核心團隊的幾人,主要就是杜恭和他手下幾個最具實力的頭目。普通士兵和民眾被隔絕在外,但這更增添了神秘感,各種猜測在戒嚴線外竊竊私語地流傳。
杜恭帶著五六個人,大搖大擺地來了。他傷勢未愈,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眼神銳利,嘴角掛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不住地打量著場地中央那個被黑布覆蓋著的、怪模怪樣的東西,以及站在旁邊的蘇羽和林默涵。
“聖公,”杜恭抱了抱拳,聲音洪亮,“聽說您煉成了破敵的神器,杜某特來開開眼界!”
林默涵神色平靜,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杜頭領稍安勿躁,神器威能,稍後便知。”
顧曉婷站在稍遠一些的陰影裡,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腰間,實則全身肌肉繃緊,隨時可以拔出暗藏的短刃或發出信號。柳青妍則按劍立在林默涵側後方,目光掃過杜恭帶來的每一個人,評估著他們的反應和可能暴起的方位。顧小蘭沒有來,她留在救護所,但心神不寧,不停地撫摸著美樂。陳知謹也沒有到場,他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可能需要的“輿論”配合。
蘇羽深吸一口氣,走到被黑布覆蓋的裝置前。他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背上,尤其是杜恭那審視的、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的目光。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如擂鼓。
“開…開始吧。”林默涵對他點了點頭,聲音沉穩,給了蘇羽最後一點支撐。
蘇羽用力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技術人員執行任務時的專注。他掀開黑布,露出了那套“諧振陣列一號”。怪異的造型讓杜恭等人發出一陣輕微的騷動和嗤笑聲。
蘇羽不理會,開始按照預設的程序操作。他先是用火折子點燃了一根特製的、燃燒緩慢的導火索,然後退到幾步外,操縱一個簡陋的開關,接通了那個伏打電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