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青溪城還在沉睡,或者說,在饑餓和疲憊中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南側的角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條縫,七八個穿著深色粗布衣、背著簡陋背簍和短刃的人影,像鬼魅般閃了出來,迅速沒入城外尚未散儘的晨霧之中。領頭的是杜恭那個機警狡詐的親信,名叫侯三,身材乾瘦,眼神卻像老鼠一樣靈活。他回頭望了望在霧靄中隻剩下模糊輪廓的青溪城牆,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他們的任務很明確:前往西南五十裡的黑風峪,尋找“七星鬼針草”。杜恭交代得清楚,能找到最好,那是大功一件;若找不到,或者遇到“意外”,也要把戲做足,留下該留下的“痕跡”。侯三摸了摸懷裡藏著的一小包東西,那是杜恭交給他的,幾件屬於之前衝突中死去的那個柳青妍手下什長的私人物品,還有一塊仿製的、帶著顧曉婷“清風”組織內部標記的木牌。用處,不言而喻。
小隊在侯三的帶領下,不敢走大路,專挑山林小徑,行動迅捷而隱秘。他們都是杜恭麾下最精乾的老手,慣於在山野間活動,對青溪周邊地形也算熟悉。一路上,他們儘量避開可能有官軍遊騎出沒的區域,神經緊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與此同時,青溪城內,杜恭看似平靜地待在駐地,實則心神不寧。他既期待著侯三那邊能帶來好消息藥材或“意外”),又擔心計劃出紕漏。他再次檢查了自己準備好的說辭和後續的煽動方案,確保萬無一失。為了撇清關係,他今天甚至特意在幾個柳青妍手下的軍官路過時,抱怨了幾句城內藥材匱乏,傷員得不到及時救治的話,算是提前埋下伏筆。
顧曉婷的“清風”則如同最耐心的獵人,監控著一切。侯三小隊的出城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立刻將消息報給了林默涵。
“杜恭果然上鉤了。”顧曉婷語氣冷靜,“派出了侯三,帶七八個人,往西南方向去了。看裝備和路線,像是真的要進山采藥。”
林默涵站在地圖前,手指劃過青溪城到黑風峪的路線。“他這是陽謀。派人真去找藥,一來可以試探我們,二來無論成敗,他都有後手。如果我們派人攔截或跟蹤,就可能被他反咬一口,說我們破壞救治蘇羽。如果我們按兵不動……”他頓了頓,“那他很可能在采藥這件事本身上做文章。”
“童貫那邊,一定也收到了消息。”顧曉婷補充道,“杜恭不會放過這個向童貫表忠心和展示能力的機會。我懷疑,侯三這隊人,恐怕未必能平安到達黑風峪,或者,就算到了,也未必能平安回來。”
林默涵目光微凝:“你的意思是,杜恭可能借童貫的刀,除掉侯三他們,然後嫁禍給我們?”
“或者,製造一場‘意外’。”顧曉婷點頭,“然後利用這場‘意外’,在城內興風作浪。這是我們預料到的可能性之一。”
“我們的人到位了嗎?”林默涵問。
“已經派出去了,兩批。”顧曉婷回答,“一批遠遠跟著侯三,不接觸,隻觀察,確保掌握他們的動向和可能遇到的‘意外’。另一批,走的是另一條更隱蔽的路線,提前趕往黑風峪外圍,不是為了采藥,而是為了……旁觀,必要時記錄。”她沒有明說“記錄”什麼,但林默涵明白,是要記錄下可能發生的、官軍襲擊“采藥隊”的證據,或者,其他任何有用的情報。
“注意安全,不要暴露,更不要卷入衝突。”林默涵叮囑,“我們的目標首先是自保和獲取信息,其次是……如果有機會,給杜恭一個‘驚喜’。”
計劃在按部就班地進行。青溪城內,表麵依舊平靜,但核心的幾個人都知道,一場決定性的暗戰,已經在城外那片莽莽山林中拉開了序幕。
侯三小隊行進速度不慢,中午時分,已經走出了三十多裡,距離黑風峪越來越近。越是靠近,山路越是崎嶇難行,林木也越發茂密幽深。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腐葉和泥土氣息,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鳥獸的怪叫,顯得格外瘮人。
侯三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他不僅提防著可能出現的官軍,也提防著山林中的危險。黑風峪之所以得名,就是因為其地勢險要,峪內常年刮著古怪的穿堂風,且多有毒蟲瘴氣,據說還有熊羆出沒。
“都打起精神!快到了!”侯三低聲催促著手下,同時手不自覺地向懷裡摸去,那裡除了什長的遺物和假木牌,還有杜恭額外給他的一小包毒藥和信號焰火。毒藥是關鍵時刻用來滅口或自儘的,焰火則是用來在“合適”的時候,發出信號的。
就在他們穿過一片密林,前方已經能看到黑風峪那如同怪獸巨口般幽深入口的時候,異變突生!
側方的灌木叢中,毫無征兆地射出了一排弩箭!箭矢強勁,帶著淒厲的破空聲!
“有埋伏!散開!”侯三反應極快,嘶吼一聲,猛地向一塊巨石後撲去。但他的兩個手下就沒那麼幸運了,被弩箭射中,慘叫著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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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數十個穿著灰色勁裝、蒙著麵、手持利刃的矯健身影從樹林中躍出,如同狩獵的狼群,一言不發地撲殺過來!他們動作整齊,配合默契,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絕非普通山賊!
“官軍!”侯三瞬間明白了。是童貫的人!杜老大果然料到了,或者說,這就是計劃的一部分!他心中又驚又怒,驚的是官軍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怒的是,自己這些人,果然成了棄子!
“跟他們拚了!”侯三知道跑是跑不掉了,黑風峪入口近在咫尺,卻是死路一條。他拔出兵刃,紅著眼睛迎了上去。手下們也知道到了絕境,紛紛怒吼著拚死抵抗。
然而,人數和實力的差距太大了。官軍精銳顯然是有備而來,人數是侯三小隊的三倍有餘,而且裝備精良,戰術明確。侯三的手下雖然悍勇,但在這種圍剿下,很快就被分割、砍倒。慘叫聲、兵刃碰撞聲、怒罵聲響成一片,打破了山林的寂靜。
侯三身手不錯,拚死砍翻了一個對手,自己也挨了一刀,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他看到手下一個個倒下,心知今日難逃一死。絕望和憤恨之中,他想起了懷裡的東西。不能白死!至少,要把“戲”做下去!
他拚著最後力氣,格開一刀,猛地將懷裡那包什長的遺物和假木牌,朝著一個正在與官軍頭目低聲說著什麼的蒙麵人方向奮力扔去!包裹在空中散開,幾件沾血的私人物品和那塊木牌掉落在草叢中。
“顧曉婷……你不得好死!”侯三用儘最後的力氣,嘶聲喊出了這句排練好的“台詞”,然後就被幾把同時刺來的刀劍捅穿了身體,瞪大眼睛,不甘地倒了下去。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侯三小隊全軍覆沒,無一活口。官軍這邊隻有幾人輕傷。那個似乎是頭目的蒙麵人走到侯三屍體旁,蹲下身檢查了一下,又看了看散落在不遠處草叢中的什長遺物和木牌,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譏誚。
“收拾一下,把東西帶上。”頭目低聲吩咐,“屍體不用管,留給野獸。我們撤!”
官軍迅速清理了一下戰場,主要是撿走了侯三他們攜帶的兵刃和那幾件“證物”,然後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入了密林深處,消失不見。
山林重新恢複了寂靜,隻剩下彌漫的血腥味和地上漸漸冰冷的屍體,證明著這裡剛剛發生了一場短暫而殘酷的屠殺。
大約一刻鐘後,遠處一棵大樹的茂密樹冠中,兩個幾乎與枝葉融為一體的身影,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簡陋望遠鏡蘇羽之前磨製的殘次品)。他們是顧曉婷派出的第一批觀察者。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凝重。一切都被他們看在眼裡。侯三小隊被疑似官軍的精銳伏擊全殲,侯三臨死前扔出東西並喊出的那句話,官軍帶走“證物”……整個過程,就像一場精心排練過的戲劇。
“快,回去稟報夫人!”其中一人低聲道。兩人如同狸貓般滑下樹乾,悄無聲息地朝著青溪城方向疾奔而去。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在另一個更遠的、可以俯瞰黑風峪入口的山坡上,顧曉婷派出的第二批人,也記錄下了官軍伏擊、離開的全過程,並且,憑借著更佳的視野和位置,他們還隱約看到了,在戰鬥結束後不久,另有一小隊形跡可疑、不像普通山民也不像官軍的人,從黑風峪另一個方向悄悄摸了出來,在戰場邊緣迅速查探了一番,似乎也在尋找或確認什麼,然後也快速離開了。
這個消息,同樣被火速送往青溪城。
黑風峪的這場殺戮,就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它激起的漣漪,將迅速蕩回青溪城,並在那裡,引發一場更加劇烈、更加凶險的風暴。杜恭的網,官軍的刀,還有那不知名的第三方……所有的暗流,都將因為這次流血的“采藥”,而交彙、碰撞,最終將青溪城本就脆弱的平衡,徹底推向未知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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