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楊書毅後來不是沒後悔過自己做的結紮,他就是覺得要是楊一寧有個把弟弟妹妹,大概率楊一寧就不會被蔣依依算計。但是男子漢大豆腐,一口吐沫一個釘,說結紮就得紮,沒二話。
楊書毅的嶽父在來北京的第三天下午,才有機會和時間好好地和自家大姑娘聊天,當湯容容自豪地誇讚楊書毅因為心疼她而去做了結紮手術後,嶽父勃然大怒,我老婆生了你們九個,我才去做了結紮,你們才一個就結紮了,有病啊,紮個葫蘆娃啊。
楊書毅的嶽父很欣賞這個十年前接連摔自己十七個大背跨的女婿,習慣了家裡熱熱鬨鬨的氛圍後,嶽父覺得楊家這個小院子過於清靜了,他覺得生九個確實多了一點點,四個不過分吧!
在女兒連哭帶抹淚的訴說下,嶽父覺得這是孩子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他不適於過多乾涉,或者一個也挺好,可以集萬千寵愛在一身。
局長讓楊書毅帶著頭一次來北京的小參謀去看故宮頤和園八達嶺,奇怪的是小參謀更喜歡逛王府井新華書店,百貨大樓,他看著長安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都覺得新鮮,在邊疆難得一下子看到這麼些人,楊書毅覺得和小參謀很投脾氣,又生了和小參謀通信的想法,既然湯容容已經到了自己身邊,再給她寫信就有點矯情了。
其實湯容容最憧憬的就是身邊的楊書毅能繼續給她寫信,訴說衷腸,可惜那個隻會大背跨的武夫不懂風情。
後來楊書毅和和小參謀成了為時四十多年的筆友,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一周一封的信的往來始終未有中斷,哪怕一頁信紙上隻有寥寥數字,“最近忙,沒時間”,“前段時間從雪山摔了下來,由我助手代筆”,等等,也代表著兩位戰友的遙遠的思念和信任,當楊書毅決定離開警界時,在邊疆已經擔任一方封疆主官的小參謀,第一時間直飛北京,和楊書毅連喝三天大酒。
嶽父悄悄塞給湯容容一千塊錢,告訴女兒這是自己多年來的積蓄,在邊疆嶽父可以花錢的地方不多,他一家老小每天吃食堂,穿沒有領章帽徽的軍裝,有些花銷甚至可以報銷。一千塊錢在1963年初是一筆巨款。
嶽父告訴湯容容,為了保護好楊書毅,這筆錢一定不要告訴他。你媽媽和妹妹們每個月需要上海家化的友誼牌雪花膏,天津出產的萬紫千紅潤膚脂,弟弟們就算皮糙肉厚,備點蛤蜊油也是需要的,還有家裡需要常備像掛麵,豬肉罐頭,六必居醬菜,王致和腐乳這一類在北京常見,到了邊疆就很稀有的食品,截長補短的沒事給家裡寄點果脯,茯苓夾餅,薩琪瑪,海帶,乾貝都是很必要的。還有糖果,雖然要票,家裡也需要一些自己吃和送給那邊的親朋好友。
雖然北京的百姓和邊疆的百姓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但是北京的物資供應那是比邊疆強的太多,而且北京的物價也比邊疆的要低。
雖然了解女婿的大度,嶽父還是叮囑以後這種事情最好湯容容自己乾,彆告訴女婿。嶽父還告訴大女兒,不能隻是你一個人在北京享福,你的弟弟妹妹們,你要讓女婿想辦法能弄幾個過來就弄幾個,尤其湯毛毛,學校的體育老師說他在標槍一途很有發展,看看給他搞到體校什麼的彆耽誤了。
湯容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對於湯家的任重道遠,確實作為長姐,自己過的幸福不算幸福,一家子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嶽父告訴大女兒,以後每個月都會給湯容容寄來一百塊錢給家裡購買所需商品,不夠的話她就添點,當然在北京帶個小娃娃也要花錢,女婿的工作不會有外快,你們兩口子要量入為出,既然隻生一個好,那就帶好孩子,我明天開始見見在北京的老戰友,見完了就回邊疆,家裡你媽媽一個打八個,應該快瘋了。
不用嶽父開口,楊書毅就動用私房錢,基本都是局長塞給他那些,給嶽父買了很多能儲存的罐頭和掛麵,以及腐乳和鹹菜,反正踏上歸途的嶽父和小參謀夠扛一氣的,湯容容的媽媽和弟弟妹妹們見了會欣喜若狂。
夜裡湯容容和丈夫商量了湯毛毛一事,楊書毅建議是讓她這個弟弟過來,先在茶食胡同上小學,再看看是能去天壇體育場的崇文區體校還是什刹海的北京市體校,楊書毅建議湯家再搭配一個妹妹過來,在他看來一個羊也是養兩個羊也是放,既然多費不了多少力氣,乾脆就一次解決兩個好了。
湯容容接下來向蔣依依保證,就算家裡來一對弟弟妹妹,她在東廂房妥妥當當的住,家裡空房很多,西屋和西廂房都空著。
蔣依依的危機感越來越強,她覺得自己的出路隻有兩個,一個是嫁得良人,還有一個是當醫師,同仁醫院的醫師都是一人一間九平米的宿舍。
二
再離奇的事物,多離幾次就習慣了。
譬如小丫頭孫農很依戀譚笑七,身為譚媽應該見怪不怪或者覺得兩個孩子很有趣,但她的第一感覺卻是妒恨,當譚媽意識到這點時,覺得自己很不應該,多了幾次後,譚媽便惱恨起譚笑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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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家家戶戶憑票購買了大塊凍豬肉和凍魚,每人半斤帶殼花生,三兩瓜子,每家半斤香油,兩瓶“佐餐”牌葡萄酒,這個酒很有勁,回民家庭還額外有牛羊肉供應,每家每戶都喜氣洋洋,譚家也是,當然譚媽最喜歡的就是把孫農抱來放在床上逗。
譚爸不抽煙,憑本供應的香煙讓給了孫爸,孫家沒啥好轉讓給譚家的,孫媽就把孫爸“受賄”的一包上海雜拌糖隨著孫農一起送到了譚家,譚媽仔細挑出一塊牛奶糖,放進小孫農的嘴裡。
離奇的一幕出現了,孫農從嘴裡摳出牛奶糖,咿咿呀呀地要給譚笑七吃。
譚媽趕緊連比劃帶笑著告訴孫農,這是給她吃的,你七哥有的吃,他自己能拿一塊吃,總之就是,這是譚媽給你的,你自己吃吧!
能聽懂一些話的小粉團子,使勁搖頭嘟嘴,握著濕滑奶糖的小手有點臟兮兮了,固執地指向譚笑七。
更離奇的是譚笑七把腦袋伸過去,一口吃下了那顆奶糖。
“譚笑七!”譚媽出離憤怒了,你個臭小子,她讓你吃你就吃,誰讓你吃了!
孫農被嚇哭了,舉著雙臂要譚笑七抱。
譚媽這個氣呀。
生了譚笑七後,譚媽幾乎處於半脫產狀態,一是身體沒恢複好,還有就是當時的形勢,不上班又能拿工資,安全一些。
從譚笑七到譚笑九,四年裡譚媽流產兩次,那時還沒有抑鬱症這個詞,但若是沒有孫農的出現,她真的可能會抑鬱。和大多數做父母的不同,譚媽是真心實意地想有個女兒,她一定會把小棉襖續成羽絨服,既貼心又保暖。有時看到譚笑七嗚哇嗚哇的淘氣,她就恨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恨譚爸的碌碌無為,天天就知道下棋。
好容易遇到孫農,孫媽也不介意她的姑娘天天被譚媽歡天喜地抱走,每次孫媽輪休,譚媽就有些惶恐,生怕孫媽把著小閨女一整天,她自己上不了手。
譚媽不知道老鄰居是怎麼議論她的,都覺得她想姑娘想瘋了,對親兒子譚笑七都沒對孫農那樣上心。
好在譚笑七想得開,一是自己媽媽喜歡的是孫農,二是譚笑七覺得被老媽冷落也不算大事,要是有一天親媽對自己噓寒問暖的,他才覺得不正常。
譚笑七和孫農上中學後,有一次倆人談論為什麼孫農那麼小就喜歡和譚笑七接近,孫農撓著頭抿嘴一笑,我可能是喜歡七哥身上的氣味吧。其實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人和人之間,靠的不就是緣分嗎。
譚媽終於找到機會狠揍了譚笑七一頓,孫農張著小手走路摔倒了,聽到小女孩的哭聲,譚媽過去一看,譚笑七正在扶著孫農起來,正在廚房烙餅的譚媽拎著擀麵杖跑出來,她見此情景堅定地認為是譚笑七把小孩子推倒的,怎麼能這樣欺負人家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呢,譚媽怒從心起,擀麵棍沒頭沒腦地砸在譚笑七身上,為了保護孫農不受傷害,譚笑七護著小姑娘,直到老鄰居們過來把擀麵棍奪下,一個遠遠看見孫農走路摔倒的鄰居責怪譚媽不問清楚情況就責罰孩子。
沒人注意到孫農抱著譚笑七的脖子,用恨恨的目光盯著譚媽。
那天譚媽足足哭了半夜,她覺得自己可能真有病吧,小七是自己兒子,怎麼能下這麼重的手。譚笑七固執地躺在半間裡的床上,他覺得不認識自己媽媽了,那張臉在揍他時凶狠的表情說明媽媽是狼外婆!
那天是譚笑七和父母漸離的第一步,即使覺得自己錯了的譚媽,也沒向小七道歉,那個時候的父母幾乎沒有做錯了以後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