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兩年了,萬家那座落在軍區大院深處的小樓,時間仿佛是凝固的。家具陳設依舊,隻是多了無法拂去的暮氣與沉重。客廳正中最顯眼的位置,永遠屬於萬海晏。那張放大的軍裝彩照,年輕的臉龐帶著未經世事的銳氣與明亮,眼神清澈,望向不知名的遠方。照片纖塵不染,像某種神聖的圖騰。
每天清晨,萬母都會顫巍巍地走到照片前,用細絨布再擦拭一遍本就不存在的灰塵,然後枯瘦的手掌輕輕撫過相框冰涼的玻璃麵,聲音低得隻有她自己和照片裡的人能聽見:“海晏,媽在這兒。彆怕,媽一定讓你回家。”這話,她說了二十年,從青絲說到白發,從絕望說到一種近乎偏執的信念。回家,不僅僅是魂歸故裡,更是要一個水落石出,要仇人付出代價。
萬家父親,那位曾肩扛將星、在軍中門生故舊遍布的老人,早已退了下來,但影響力如同沉入水底的巨石,默然卻仍有千鈞之力。兩年來,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那張無形的大網最初撒向全國,最終一點點收攏,死死纏緊了川西那片層巒疊嶂、藏匿了太多秘密的土地。線索斷了一次又一次,像被風吹散的煙,但他從不言棄。書房深夜不熄的燈光,電話裡壓抑著巨大憤怒的低沉指令,都是這場漫長追索的注腳。他要的不是模糊的指向,而是鐵證,是能將仇人徹底碾碎的鐵證。
大女兒萬海鷹,遺傳了父親全部的剛毅與決斷。弟弟出事前,她在某個令人豔羨的部門有著平坦的前程。一夜之間,她辭去公職,沒有多餘的解釋。她以“民俗學者”的身份,背起行囊,三進川西。皮膚被高原烈日灼得黝黑粗糙,舉止言談也刻意帶上了當地人的木訥與遲緩。她走訪那個小鎮周圍的村落,用廉價的香煙和更廉價的白酒,換來了零星的、帶著恐懼的回憶。
“槍聲……爆豆子一樣,響了好久……”
“有個外來的漢子,挺悍,打倒了老錢好幾個手下……可惜了……”
“最後嘛,被人從背後打了黑槍……撲在河灘上,水都紅了……”
“他那個漂亮媳婦?不見了……後來?好像……被接走了……”
每一次歸來,萬海鷹眼裡的冷硬就多一分。她將那些碎片化的信息與父親從更高層麵獲取的情報交叉比對,那個雨夜血腥的伏擊畫麵,在她腦中越來越清晰。而那個關鍵人物——盧敏,弟弟甘願拋棄一切帶著亡命天涯的女人,她的下落,卻始終成謎。直到那條最致命、也最侮辱性的信息,通過特殊渠道,擺在了萬家父親的書桌上。
情報簡短,卻字字如刀:萬海晏死後不久,盧敏主動回到了錢景堯身邊,備受寵愛,甚至憑借兒子,地位穩固。
那一刻,萬家客廳裡空氣凝固了。萬母發出一聲短促尖利的哀鳴,猛地抓住胸口,身體晃了晃,幾乎栽倒。萬海鷹一把扶住母親,自己的指甲卻深深掐進了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血痕。她死死盯著父親,看著老人那曾經指揮千軍萬馬的麵孔瞬間扭曲,血色上湧,又褪成一種可怕的青白。
“砰——!”
一聲沉悶又刺耳的巨響炸開。萬家父親猛地掄起手邊那隻傳承了數代、象征著家族榮耀與曆史的青銅爵,用儘全身力氣,狠狠砸在了堅硬的花崗岩地麵上。珍貴的古物瞬間碎裂,殘片四濺。
老人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裡發出風箱般的嗬嗬聲,一雙赤紅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死死盯著照片上笑容依舊的兒子,從齒縫裡擠出嘶啞的誓言,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恨意:
“她必須付出代價。”
“我要他們……比海晏死得慘十倍!”
所有的溫情、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對那個“弱女子”或許有苦衷的一絲憐憫,在這一刻,蕩然無存。盧敏的名字,在萬家,成了比錢景堯更不可饒恕的存在。
複仇的引擎,注入了最狂暴的燃料,不再滿足於追蹤,而是要徹底的毀滅。
他們對錢景堯的勢力發動了總攻。不再隱蔽,不再迂回。萬家父親放下了所有矜持與規則,動用了那些沉積在歲月最底層、關乎無數人前程甚至性命的人情與把柄。匿名但內容精準致命的舉報材料,雪片般飛向各級紀檢部門。經濟問題,生活作風,濫用職權,甚至更早年間一些被壓下去的疑案……都被重新翻檢出來,在絕對的力量推動下,串聯成一張無可遁形的罪證之網。
與此同時,萬海鷹鎖定了盧敏。她發現錢景堯在弟弟死後去過幾趟海市,行動倉促,像是在尋找什麼退路,或是見某個關鍵的人。沒等萬海鷹采取下一步行動,更詭異的消息傳來:盧敏在海市短暫露麵後,竟被人直接從海市接走。
“想躲?”萬海鷹在指揮部般的書房裡,對著地圖冷笑,“你就是躲到深山老林,也得下去給我弟弟磕頭認錯!”
就在萬家調動一切資源,誓要將盧敏從海市附近揪出來,實施他們“慘十倍”的報複時,局勢再次陡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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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冥冥中的報應,或者說,是錢景堯自己造孽太深,招惹了更不要命的對手。他雖然被關進第一監獄,然後沒等來法律的審判,卻迎來了私仇的屠刀。譚笑七,這個名字帶著幾分戾氣出現在情報裡。錢景堯在一次爭鬥中,曾派人四次暗殺譚笑七,逼得對方死了兩個人。譚笑七隱忍將近一年,終於抓住時機,給錢景堯動了一次要命的手術。
一場乾脆利落的突襲。在錢景堯在楊江郊外安置那個女人和孩子的公寓裡。曾經不可一世的錢景堯,被人以一種極具侮辱性的方式去勢。行凶者,就是譚笑七。
萬家卻是沒想到錢景堯將那個女人安置在楊江,距離海市隻有一個小時車程的城市,太近了,哪怕錢景堯將那個女人帶去長白山都不奇怪,誰也想不到會是在楊江。
消息傳到萬家,沒有快意,隻有一種被搶先一步的暴怒與憋悶。仇人被人代勞處置了,雖然慘烈,卻並非由他們親手完成,這讓他們積蓄了二十年的恨意,仿佛一拳打在了空處。
而盧敏的失蹤,也與譚笑七有關。萬家幾乎尋遍了海市及周圍的所有出租房,與譚笑七有關的廖家空置的院子,就是沒有,而那個譚笑七就是呆在譚家大院,除了去金融大廈商場等幾個高級商場給他自己買衣服,就是去22號大樓辦公。
“找到她!”萬家父親的聲音因憤怒和一種複雜的失落而沙啞,“海晏的仇,必須由我們萬家來報!盧敏,她就算死,也得死在萬家人手裡!”
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海市,指向了譚笑七這個突然殺出的程咬金。萬海鷹親自帶隊奔赴海市,
海市,這座臨海的大都市,華燈璀璨,車水馬龍,掩蓋著無數的暗流與交易。萬海鷹站在國賓賓館房間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城市的夜景,眼神冰冷。她手裡拿著一張剛剛洗出來的監控截圖,這個監控探頭上個月剛剛安裝,畫麵模糊,但能辨認出是盧敏在海市碼頭附近倉皇回眸的瞬間,背景裡有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影,並非錢景堯,也非譚笑七手。
她身後,幾個精乾的下屬沉默而立,等待著指令。
萬海鷹將照片緩緩捏緊,紙張發出褶皺的哀鳴。她望著窗外無邊無際的燈火,一字一頓地低聲說道,既像是對下屬,也像是對冥冥中的弟弟:
“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挖出來。遊戲的回合,該輪到我們了。”
窗外,城市的霓虹無聲閃爍,吞噬著所有的光與影,也掩蓋著即將到來的、更酷烈的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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