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筆躺在地上,筆尖朝外,像一根斷了的骨。
路明低頭看了很久。火光熄滅後,屋內隻剩玉匣表麵泛著微弱的冷光,映出他半邊臉的輪廓。他沒有起身點燈,也沒有喚靈火重燃,隻是緩緩彎下腰,右手伸向地麵。指尖觸到筆杆時,一陣刺麻順著掌心竄上手臂,他停了一瞬,仍把筆拾了起來。
筆身沾了灰,他用袖口慢慢擦淨,然後輕輕插回筆架。動作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
他坐回案前,目光落在那張未署名的文書上。墨跡已乾,字句清晰:“發展之策,非一人可斷,當集眾議而行。”末尾還有一句:“擬召四方代表,共議發展之道。”
他盯著“共議”二字,許久不動。隨後從懷中取出那塊燒焦的殘片,放在三隻玉匣中央。殘片邊緣不齊,但“聽聲”兩個字仍可辨認。他將它擺正,正對著自己。
這不是信物,也不是誓言,隻是一個提醒——他曾錯過傾聽的時機,如今不能再錯。
他重新提筆,在文書下方添寫三行字:
“首議三事:田畝安民,席位共設,資源準入。”
筆落,力道比之前穩。這三件事,分彆對應百姓、妖族、散修的核心訴求。他不打算混在一起談,那樣隻會讓一方壓倒另一方。必須分開議,逐項定,才能避免一開始就撕裂。
案上三堆材料依舊分明:竹簡是民生所求,玉牌刻著妖族之言,符籙則記錄散修呼聲。他伸手將三堆各取一份,疊在一起,壓在“聽聲”殘片下。這是個信號——問題雖分屬三方,但解決之路必須交彙。
接下來是如何談。
過往議事,皆由強者主持,話未說完便有威壓臨身,弱者不敢言,異聲者被斥為亂黨。此次若仍如此,不過是換一張麵孔的舊局。他要的不是形式上的齊聚,而是真正能讓不同聲音落地的框架。
他閉眼片刻,腦中浮現截教禁地中的九重鎖陣圖。那陣法層層嵌套,外有護界,中有緩衝,內藏樞機,破陣之人若不懂分層解構,強行衝擊必遭反噬。如今這“共識”,也如一座無形大陣,稍有不慎,便會激起對立。
他睜開眼,鋪開新玉簡,開始擬定《初議章程》。
第一條:一言畢,他方才應。發言者未儘其辭,他人不得打斷。
第二條:舊怨不溯,唯論今策。過往是非,暫置不論,所議皆以當下重建為本。
第三條:三類訴求,分日而議。民生一日,共治一日,準入一日,互不交叉。
第四條:每方設言官一名,由己方推舉,負責陳述主張。
第五條:設錄事三人,中立出身,不涉任一陣營,專司記錄與複述,確保無誤。
第六條:禁止攜帶兵刃入會場,言語衝突不得升級為武力對峙。
第七條:決議未成前,任何一方不得擅自宣布結果或對外宣稱立場。
七條寫完,他擱筆,手指撫過玉簡邊緣。這些規則看似簡單,實則每一句都在對抗洪荒千百年來的慣性——強者為尊,勝者定論。如今他要反過來,先立規矩,再開言路。
最難的是誰來主持。
他不能親自坐於主位。哪怕他今日功高蓋世,一旦居中裁斷,便會被視為操控局麵。必須有人居中協調,卻不帶立場。可這樣的人,去哪找?
他忽然想到戰後遺留的“傳訊靈碑”。那是聯軍時期設立的節點係統,分布於人族邊城、妖域邊境、散修荒穀,原本用於傳遞戰令,如今尚存七處完好。這些地方本就地處交界,不屬任何一方獨占,天然具備中立性。
更重要的是,靈碑自帶共鳴陣紋,能同步記錄所有發言,聲音可傳千裡,各方代表可在本地接入,不必親至中樞。既避開了同堂對峙的風險,又能保證信息透明。
他當即起身,從櫃中取出三枚空白玉符,依次注入靈力。
第一枚,刻“田畝安民”,送往人類邊陲推舉會。
第二枚,刻“席位共設”,發往妖族長老臨時議事壇。
第三枚,刻“資源準入”,投遞散修聯盟召集點。
每刻一道,他都附上一句話:“非召爾服從,乃請爾發聲。聲達,則道生。”
玉符封印完畢,他以靈力催動主殿殘存的陣樞,將三符分彆送入最近的靈碑節點。光芒一閃,符影消失在夜色中。
做完這些,他回到案前,發現“聽聲”殘片在微弱震動。那是靈碑接收到回應的前兆——信號已發,對方正在接收。
他沒有坐下,而是站在案前,雙手按住桌麵。
他知道,這一舉動意味著什麼。從此刻起,不再是他在想、在寫、在獨自承擔。他打開了門,放進了外麵的聲音。那些壓抑了百年的憤怒、委屈、期盼,都會順著這條通道湧進來。
他不怕吵,隻怕沉默。
真正讓他猶豫的,是當這些人真的說出他無法接受的話時,他還能不能繼續聽下去。比如,有人要求徹底廢除宗門體係,有人主張重劃靈脈歸屬,甚至有人提出清算舊賬。
他不能保證自己能全盤接受。但他必須保證,那些話能被聽見。
屋外風漸小,屋頂破洞漏下的星光斜照進來,落在三隻玉匣上。他抬頭看了一眼天,北鬥偏西,已是深夜。
他還站著,沒有整理文書,也沒有收拾案台。一切保持原樣,像是在等待某種回應的降臨。
突然,最右邊那隻裝著散修符籙的玉匣,發出一聲極輕的“哢”響。
他轉頭看去。
匣蓋微微翹起一道縫,一道淡青色的光從縫隙中滲出,像是有人在裡麵點燃了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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