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哨退下後,路明將手中傳訊石輕輕放在碑麵。那石頭還在微微震顫,像是餘悸未平。他沒有再看它一眼,隻是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劃過一道淺痕,隨即低聲道:“繼續監視,百裡內若有異動,即刻來報。眼下大局為重。”
話音落下,他轉身走向廢墟邊緣早已搭起的高台。那裡擺著一張長案,兩側已陸續坐滿了人。火把沿著焦土外圍插了一圈,映得人臉明明暗暗。有人端著酒碗低頭不語,有人強作笑顏與鄰座碰杯,更多的人目光時不時飄向碑頂——那個始終站在風暴中心的身影終於走了下來。
路明在主位落座,抬手示意。一名侍從立刻捧上一隻青銅酒樽,倒滿後遞到他手中。
他站起身,酒樽微舉,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夜風:“這杯酒,不敬勝利,敬死者。”
全場靜了下來。
“他們沒等到今天。”他頓了頓,“有些人死在衝鋒前一刻,有些人倒在撤退途中,有些人至死都沒聽見援軍的腳步聲。我們活下來的人,能做的隻有一件事——記住他們的名字,守住他們用命換來的土地。”
他仰頭飲儘,酒液順著唇角滑落,在衣襟上留下一道濕痕。
眾人紛紛舉杯,有的哽咽,有的閉目,也有人猛然灌下,仿佛想用烈酒壓住心頭翻湧的情緒。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鬆動。有人開始低聲交談,笑聲零星響起。東翼統領舉起大碗,衝四周喊道:“今日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西隙那一戰,我部三百精銳輪番上陣,硬是扛了整整七日!若非我等死守缺口,諸位此刻怕已在敵營做奴!”
南嶺陣法師冷笑一聲,放下筷子:“說得輕巧。你可知道為何你們能撐七日?因我族逆推靈脈,強行續接斷流三晝夜,才保你們不斷靈根。否則,彆說七日,半日都撐不住。”
“嗬,”東翼統領眯起眼,“你們不過是躲在後方畫符布陣,哪知前線血肉橫飛的滋味?功勞簿上,總不能把退敵之功全記在紙上吧?”
“至少我們沒靠同袍屍骨墊腳!”南嶺陣法師猛地拍桌而起,袖口掃落一隻酒杯,清脆碎裂。
席間頓時一靜。
幾處座位上的人跟著站了起來,有支持東翼的,也有附和南嶺的。有人怒目相向,有人伸手按住刀柄。火光映照下,人群分裂成數股,彼此對峙。
路明依舊坐著,手指輕輕搭在案沿,指節泛白。他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止,隻是靜靜看著,仿佛在數清每一雙燃起怒意的眼睛。
直到一名東原將領霍然起身,指著南嶺方向罵道:“你們縮在地脈深處,連戰場都沒踏過,也配談犧牲?”
“夠了。”
一個字,自高台中央傳出。
路明緩緩站起,掌心輕壓桌麵。一股無形之力擴散開來,震得所有燈火齊齊一晃。說話之人戛然而止,喉頭像被什麼扼住,臉色漲紅卻發不出聲。
“你們現在做的事,”他目光掃過全場,“是在替敵人完成最後一擊。”
無人回應。
“敵人的確敗了。”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但他們留下的不隻是殘陣和廢墟,還有猜忌、爭功、割據之心。你們以為贏了一場仗就結束了?真正的戰,從現在才開始。”
他走下高台,步子不快,卻每一步都踩在眾人心頭。
“誰覺得自己功勞最大?”他停在中央空地,環視四周,“站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若無你,洪荒必亡。”
沒人動。
“不說?”他嘴角微揚,卻不帶笑意,“那就閉嘴。若真有那份能耐,何必靠嘴爭?”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玉冊,封麵上刻著《英名錄》三字,邊緣尚有新鑿的痕跡。
“此冊已錄三千七百二十一人。”他翻開第一頁,念出第一個名字,“陳岩,東翼斥候,戰死於裂穹崖哨崗失聯前最後一刻,年二十三。他沒留下遺言,隻在陣盤上刻了兩個字——‘還在’。”
他翻頁,繼續念:“林素,南嶺陣法師,為穩地脈逆行反噬,經脈儘毀,死時雙手仍結印未解。她最後傳回的消息是:‘靈流接通,可續六時辰’。”
一個個名字被讀出,來自不同戰區,身份各異,有統領,也有無名小卒。有人聽得低頭垂淚,有人握拳顫抖。
念完最後一頁,路明合上玉冊,走向護界碑底。那裡有個暗龕,原本用於存放陣核密令,如今已被清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