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起那片焦黑的旗幟殘角,輕輕覆在奠基石上。路明站在三步之外,目光落在“同生共死”四個字上,指尖微微動了動,卻沒有上前拂開。
他轉身離開時,腳步比來時慢了些。左臂的繃帶已經發硬,滲出的血乾結成塊,貼著皮膚,每一次擺動都帶來一陣沉悶的牽扯感。他沒去管,徑直走向議事殿後的小院。
屋內燈還亮著。案上堆著一疊玉簡,最上麵那份是《協濟令》執行月報。他坐下,翻開,一頁頁看下去。南嶺丹藥坊上報,本月成丹率未達六成,原因為靈草年份不足;北線兵造司呈文,新式破陣弩因核心陣眼材料缺失,試製三次皆告失敗;地脈巡監處記錄顯示,七處主脈節點監測陣列已連續三個月無法升級,古法推演已達極限。
他放下簡,手指按住眉心。這些事,前幾日已有耳聞,但如今逐一列在眼前,才真正顯出分量。
天還沒亮,他就召來了三位執事——煉器、陣法、靈脈各一脈的技術主官。三人進來時神色平靜,顯然以為隻是例行核對數據。
“南嶺為何提不出更高成丹率?”他直接問。
煉器執事低頭道:“藥材品質受限,煉材古方也已用儘。近百年無新方現世,能維持現有水平已是竭力。”
“北線破陣弩呢?”
陣法執事苦笑:“缺‘星紋銅’。此物早已絕產,替代品承壓不過三擊,裝上去等於虛設。”
“地脈監測陣列為何不能更新?”
靈脈執事沉默片刻才開口:“老祖留下的推演之法,走到這一步,再往前,便是空白。我們……無人能續。”
路明盯著他們,一個都沒回避視線。他知道這些人不是敷衍,而是真的無路可走。
他起身,走到牆邊櫃前,取出三份批文,一一遞出。
“暫停北線大型工事建設,優先保障傷員安置;重組研發序列,所有年輕弟子輪調三脈參研;開放禁典閣‘遺術卷’與‘外域記’兩部,準許參閱,但不得抄錄。”
三人接過,臉上皆有驚色。禁典閣向來隻對長老級開放,尤其是“外域記”,記載的是洪荒之外的奇技異法,曆來被視為旁門左道。
“大人,這……是否太過冒險?”煉器執事遲疑道。
“比停滯更險?”路明反問,“若十年後,敵人再來,我們仍用今日之器、今日之陣,靠什麼守住?”
三人默然退下。
屋內重歸安靜。他坐回案前,提筆寫下第四份批文——《五年發展規劃修訂版)》,剛寫到第三條,忽然停筆。
他盯著紙上那些“提升產量”“優化流程”“加強協作”的字眼,忽然覺得可笑。
這些話,二十年前就有人寫過。五十年前,也有人提過。可洪荒的技術,從那時起,就沒真正躍進過。
他將筆擱下,抽出抽屜深處一份舊圖——那是他親手繪製的洪荒資源分布與技術流向總覽。紅線連著各大礦脈、丹坊、陣眼,藍線標注人才流動路徑,黃點是曆年來創新嘗試失敗的記錄。
整張圖,像一張被反複修補的網,越補越密,卻始終沒有新的結。
他閉眼良久,再睜眼時,已有了決斷。
晨光初透時,幾位長老聞訊趕來。聽說他要離境,皆是一驚。
“中樞不可一日無主。”一位白發長老沉聲道,“你若離開,各方勢力再生齟齬,如何收場?”
“我留下副手理事,緊急事務可用傳訊符陣聯絡。”路明站在院中,語氣平靜,“真正的亂源,不是我走了,而是我們還在用舊法應對新世。”
另一位長老皺眉:“邊境仍有殘敵遊蕩,你孤身出行,萬一遇襲——”
“正因如此,我才必須走。”他打斷,“若連我都隻能躲在護界碑下調度文書,那這座碑,早晚變成囚籠。”
話音落下,再無人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