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四年七月，燕山腳下的秋蟬正聒噪著啃食槐葉，燕京皇宮的銅壺滴漏聲卻比往日沉重三分。耶律淳的梓宮停在乾元殿西廡，素紗燈映著蕭太後臉上的鉛粉，宛如覆著一層薄霜。她握著象征攝政的金鑲玉斧，聽著蕭乾奏報南京糧草時，指尖忽然觸到龍紋燭台上未乾的蠟淚——那是昨夜耶律淳咽氣前，她親手剪去的燭花。
與此同時，汴梁城的崇政殿裡，王黼正以象牙笏板指點著輿地圖，袖口的織金孔雀紋隨著動作起伏：官家請看，耶律淳一死，燕雲如群龍無首之境！他忽然湊近禦案，龍腦香混著脂粉氣撲麵而來，蕭氏婦人主政，正似唐時武曌稱製之初，此乃天授我朝恢複之機啊！
趙佶摩挲著案頭的羊脂玉辟邪，上月兵敗之鑒...他話音未落，王黼已撲通跪倒，冠上的翡翠流蘇掃過金磚：非戰之罪！皆因種師道消極怠戰，今以劉延慶代之，必能犁庭掃穴！趁喪伐國，此乃兵家常勢。
傳旨吧。趙佶終於放下玉辟邪，聽著自己的聲音混著殿角銅鈴響，童貫為河北、河東宣撫使，蔡攸為副，劉延慶代種師道為都統製......種師道三字時，他忽然注意到王黼嘴角掠過的一絲冷笑，恍如看見去年在艮嶽，這人指著丹頂鶴說此乃瑞禽來朝時的神情。
燕京垂拱殿的銅龜漏壺滴著冰水，蕭太後捏著李處溫父子的誅滅詔書，指甲深深掐進黃綾邊緣。案頭燭台上，三日前處死這對通宋父子時濺上的血珠已凝成紫黑斑點，宛如她眉間化不開的陰雲。階下蕭乾披著東珠綴飾的奚族戰襖，正用骨簽撥弄著輿圖上的漢軍標記，羊皮地圖上漢軍十七，番軍十三的批注被燭火烤得發脆。
當耶律燕王僭位之時，蕭乾的骨簽劃過涿州城廓，我朝尚以漢軍為爪牙，如今...他忽然抬頭，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殿中漢人麵孔的臣僚，李處溫之流背主賣國，豈能再信南人？蕭太後望著殿外瑟瑟發抖的柳樹，想起昨日巡城時，常勝軍營地飄來的漢地童謠，每一個字都像針尖紮耳。
是夜，涿州城的更鼓聲裡混著鐵器摩擦聲。郭藥師踞坐在帥府正廳，指尖叩擊著蕭餘慶的密報——那是蕭太後派來監視他的監軍，奏疏裡常勝軍多懷異心的字樣被朱砂圈得通紅。蕭乾那老狗要奪我兵權？他忽然掀翻酒案，琥珀盞砸在牆上迸出金花，弟兄們且看！抬手扯斷束發金冠，露出額角箭疤，某當年在遼東殺女真千戶時，這幫奚人還在牧牛放羊！
帳外突然響起甲胄碰撞聲，八百親衛按刀而入。郭藥師抓起案頭《六韜》甩向廊柱，泛黃的書頁間飄落童貫上月密贈的金葉子：如今北遼視我等如仇寇，與其坐以待斃...他忽然抽出腰間短刀，在燭火下劃出冷冽弧光，不如南歸大宋，為漢人效力。
五更天的薄霧裡，涿州南門突然洞開。八千精兵列陣如牆，五百鐵騎踏碎晨霜，字帥旗上的狼首紋與字杏黃旗交相輝映。被囚禁在木籠中的蕭餘慶望著城頭易幟的景象，聽見郭藥師對部眾高喊：我等本是南朝赤子，豈可為胡虜殉葬！聲浪卷著晨霧掠過拒馬河，驚起一群棲息在遼軍故壘上的寒鴉。
巳時三刻，團練使趙鶴壽的降表遞入童貫行營。黃絹上一州四縣，舉境來歸的字跡尚未乾透，墨跡裡還摻著些許血痕——那是郭藥師割破手指按的指印。童貫摩挲著表章邊緣的珍珠瓔珞，忽然想起去年李處溫密信裡願為內應，開燕京城門的承諾，最終換來的卻是這人的頭顱。帳外傳來涿州降兵的喧嘩聲，他望著遠處燕京城頭隱約可見的字旗號，指尖的翡翠扳指突然硌得掌心生疼。
是日，燕京垂拱殿的銅壺滴漏停了。蕭太後盯著輿圖上突然變黑的涿州標記，仿佛看見一團墨漬正在吞噬大遼的疆土。蕭乾匆匆入殿時，她忽然抓起案頭的玉鎮紙殘片，對著這位契丹名將嘶吼：你說漢人不可信！如今常勝軍反了，皮室軍亂了，你拿什麼守燕雲？！碎玉片劃破她的掌心，血珠滴在大遼萬年的織金桌帷上，洇出一朵妖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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