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嗯?”朱元璋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以工代賑’之法,堪稱絕妙!李先生當真是咱大明的福星啊!”
“是。”朱標點了點頭,卻沒有絲毫喜色,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
“父皇,大哥說,以工代賑,隻是解決了第一個麻煩,讓災民有活乾,有飯吃。”
“但大水退去之後,真正的索命鬼,才會從淤泥裡爬出來。”
朱元璋喝茶的動作,停住了。
他抬起眼,渾濁但銳利的眸子看向自己的兒子。
“什麼意思?”
朱標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開口:“大哥說了,一場大水過後,遍地都是腐爛的牲畜,和來不及收斂的……人的屍體。”
“這些東西,混在泥水裡,滲入地下,汙染了井水,汙染了河流。”
“數以百萬的災民,沒有乾淨的食物,更沒有乾淨的水喝。”
“父皇,您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東暖閣內,溫暖如春。
朱元璋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順著脊椎,直衝天靈蓋。
他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鐵青。
作為一名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開國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兩個字意味著什麼。他見過,親眼見過整片村莊的人死絕,連個收屍的都找不到的慘狀!
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那兩個讓他不寒而栗的字眼。
“瘟……疫……”
“是!”朱標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
“大哥說,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那東西,看不見,摸不著,順著水源,順著空氣,就能殺人於無形!一旦沾上,先是發熱,然後上吐下瀉,用不了幾天人就脫水而亡。而且一人得病,全家都活不了!”
“一旦爆發,一個村子,一個鎮子,甚至一個縣城,可能在短短數日之內,就變成一座死城!”
“其傳播之速,為禍之烈,遠勝洪水猛獸!大哥估算,死在瘟疫手上的人,往往會比被淹死的人,多出十倍!”
朱標的腦海裡,回蕩著李去疾那冰冷的聲音。
“老二,你記住,那不是病,那是催命符。那場麵,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朱元璋手中的茶杯,被他無意識地捏緊,堅硬的禦窯瓷器發出“咯咯”的脆響,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捏碎。
剛剛因為“以工代賑”而生出的萬丈豪情,瞬間被這盆冰水澆得乾乾淨淨。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他麵對的,根本不是一場簡單的水災。
而是一場戰爭。
一場,要與天,與地,與那看不見的死神,爭奪他大明子民性命的……絕望戰爭。
突然,他眼中閃過一道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對!”朱元璋一拍大腿,“‘辟瘟翡翠汁’!格物院不是已經能穩定生產‘辟瘟翡翠汁’嗎?那仙藥連你娘那麼久的頑疾都能治愈,難道還治不了小小的瘟疫!”
他想起來了,當初和李去疾第一次見麵時,便說過這藥能治百病!
朱標點了點頭,神情卻不見輕鬆:“大哥說了,‘辟瘟翡翠汁’對付瘟疫的病症,確有奇效,就算無病,也能夠固本培元,增強人的抵抗力。”
朱元璋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那不就行了!他這就下旨,要在全國征用大蒜!
“但是……”朱標歎了口氣,打碎了他的幻想,“父皇,此物的提煉的效率非常低,百斤上好的紫皮大蒜,也隻能萃取出幾滴汁液。為少數人調理身體自然沒問題。”
“可一旦瘟疫爆發,影響的災民動輒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就算把格物院所有的工匠都派去,不眠不休,產出的藥汁對於百萬災民而言,也隻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
“可救一人,難救萬民!”
希望,剛剛燃起,便被一盆更冷的冰水無情澆滅。
“難道真就沒法子了?”朱元璋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老天爺是非要跟咱作對不成!偏偏在咱北伐決勝的時候,降下這等災禍!”
一股屍山血海中凝練出的濃重煞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整個東暖閣的空氣似乎都冷了幾分。
“一天到晚就知道發火,飯也不好好吃,當心餓壞了身子,看誰替你操心這天下大事!”
一個溫婉中帶著嗔怪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馬皇後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蓮子羹,款款走了進來,看到父子倆這副模樣,眉頭輕輕蹙起。
朱元璋身上那股能嚇哭朝堂百官的煞氣,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便消散得無影無蹤,快得像是從未出現過。
“妹子,你怎麼來了。”
他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主動上前接過湯羹,拉著馬皇後在身邊坐下。
“看你們父子倆,從朝堂上下來就愁眉苦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