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驪山叩闕】
鹹陽宮的深秋,寒意已能刺穿骨髓。巴清身著玄色素服,鬢間未簪一朵珠翠,孤身立於章台殿百級丹墀之下。頭頂是鉛灰色、低垂如鐵幕的蒼穹,壓得人喘不過氣。殿前,羽林衛身披玄甲,手持丈二長戟,交叉成一道森然冰冷的荊棘之門,戟尖的寒光跳躍著,映照著她頸間那枚緊貼肌膚、微微發燙的明月璫——這枚母親遺物,竟與驪山地宮帛卷上懸於帝王棺槨之上的那枚耳飾,形製分毫不差!昨夜地底祭壇沉沒前撈起的半幅殘卷,此刻正緊貼在她心口,明月璫的圖樣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灼痛。
“罪婦巴清,跪候陛下聖裁——!”謁者尖利刺耳的嗓音,如同鈍刀刮過青銅器皿,在空曠肅殺的宮牆間反複回蕩。
巴清脊背挺得筆直,如同雪壓不彎的青竹,唯有袖中緊攥帛卷殘片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李斯兵圍懷清台的硝煙尚未在巴蜀大地散儘,嬴政的傳召已如雷霆般降下——是問罪?是清算?還是……攤開那血淋淋的棋盤?
“宣——巴氏寡婦清覲見——!”
九重巍峨的宮門在沉悶的機括聲中次第洞開,如同巨獸緩緩張開獠牙密布的口。門開處,一股陰冷刺骨、裹挾著濃烈水銀腥氣的寒風,如同來自九幽地府的吐息,猛地撲麵而來!巴清深吸一口氣,一步踏入章台大殿。
眼前的景象,讓她瞳孔驟然收縮如針!
這哪裡是議政的煌煌大殿?分明是微縮的、活生生的驪山幽冥地宮!
殿宇中央,一個巨大的、幾乎占據半個殿堂的沙盤赫然呈現!其中流淌的並非尋常沙土,而是粘稠如漿、銀光流轉的水銀!水銀灌注成蜿蜒的江河,奔湧的湖海,勾勒出帝國疆域的輪廓。黑色的磁石堆疊成起伏的山巒,細碎的夜明珠鑲嵌其間,模擬著周天星鬥。而沙盤儘頭的高台上,一個身著玄黑龍紋深衣、頭戴十二旒冕的魁偉身影,正背對殿門而立。他手中緊握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劍尖正緩緩劃過沙盤中“黃河”的走向。劍鋒所過之處,那原本平靜流淌的水銀竟詭異沸騰,翻滾起細密的銀色泡沫,發出汩汩的、如同地脈呻吟的黏膩聲響!
“見到朕的江山,為何不跪?”嬴政的聲音不高,平靜無波,卻似兩柄絕世神兵在寂靜中猝然交擊,金鐵之音震得殿內蟠龍金柱上積攢的微塵簌簌而落!
巴清的目光掠過沙盤中那片明顯缺失了水銀灌注的巴蜀水脈區域,心中冷笑更甚,那缺失之處,正是巴氏丹砂礦脈的核心地帶!她迎向那無形的帝王威壓,聲音清冷如擊玉:“臣婦鬥膽一問,陛下以汞為墨,繪的究竟是江山永固圖,還是……”她頓了頓,字字如冰珠砸落,“血祭長生的幽冥陣圖?”
“唰——!”
殿中侍立的百名黑甲郎官同時按劍!冰冷的殺氣瞬間凝成實質,如同無數鋼針直刺巴清周身!
高台上的身影緩緩轉身。旒冕垂落的玉珠相互碰撞,發出清脆而冰冷的輕響,卻遮不住玉珠後那雙深淵般、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懷清台地基之下挖出的讖甲,‘亡秦者清’四字,你作何解?”嬴政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殿內的溫度仿佛又驟降了幾分。
巴清的心臟在胸腔中狂跳,但她麵上不露分毫,猛地從懷中抽出那半幅殘破的帛卷,嘩啦一聲展現在冰冷的大殿空氣中!“臣婦更想問陛下!”她迎著那深淵般的目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陛下驪山地宮玄棺之上,為何懸吊著家母遺物——明月璫?!”帛卷上,水銀江河環繞的微縮山巒與帝王棺槨圖景,與殿中巨大的水銀沙盤驚人重合!而那枚懸於棺槨頂端的彎月明珠耳飾,在殿內夜明珠的輝映下,流轉著與巴清頸間明月璫一模一樣、令人心悸的寒光!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章台殿!
唯有巨大沙盤中,水銀在河道內汩汩流淌的黏膩聲響,如同毒蛇在暗處吐信,清晰得刺耳。
嬴政的目光在那展開的殘卷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瀾,隨即歸於更深的幽暗。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李斯回報,說你是殷商餘孽,借丹砂之利行複國巫術……”他緩緩步下高台,玄黑龍紋舄踩過沙盤中水銀彙成的“長江”,粘稠的銀色液滴濺上他玄色的袍角,留下點點妖異的銀斑。“但朕知道,”他停在巴清麵前三步之遙,目光如實質般鎖定了她,“你,不過是一條…朕養得極好的、鋒利的獒犬。”
話音未落!
嗆啷——!
寒光乍起!
嬴政手中的長劍倏然抬起,劍尖撕裂空氣,帶著刺骨的殺意,瞬間點向巴清的咽喉!劍鋒未至,那森冷的劍氣已激得巴清頸間寒毛倒豎!
就在這生死一線,巴清的目光死死鎖定了那柄近在咫尺的長劍!劍身幽黑,非金非鐵,刃口流動著水銀般詭異的光澤。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劍格吞口處——七枚鴿血紅、切割成完美菱形的寶石,如同凝固的血滴,排成森然威嚴的北鬥七星之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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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宗廟至寶——鎮魂朱砂石!
【二、九鼎為注】
驪山深處,地宮核心。
巨大的天然洞穴被改造成祭祀之所。百丈高的穹頂之上,垂落下九條粗如兒臂、閃爍著幽冷青光的青銅鎖鏈,鎖鏈末端,懸吊著九尊巨大無比的青銅巨鼎!鼎內盛滿粘稠、不斷翻湧沸騰的銀汞之液,灼熱的汞氣蒸騰而上,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細密的銀珠,又滴落回鼎中,發出“嘀嗒”的輕響。
四壁上鑲嵌著數百盞鮫人油燈,幽藍色的火焰跳躍著,將嬴政與巴清的身影拉扯、扭曲成怪誕的巨人,投射在刻滿血腥獻祭圖景的岩壁之上。空氣裡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丹砂的腥甜、千年屍蠟的腐臭、青銅鏽蝕的金屬腥,還有水銀那無處不在的刺鼻氣息。
“你要朕特許巴氏擁兵?”嬴政的聲音在空曠巨大的空間裡回蕩,帶著不加掩飾的譏誚與帝王的漠然,“三千礦工持械?形同謀逆!按秦律,當夷三族!”他站在最大的那尊主鼎旁,負手而立,玄衣上的龍紋在幽藍燈光下仿佛在緩緩遊動。
巴清站在他對麵,隔著沸騰翻滾的水銀河祭壇中央同樣以水銀灌注出象征性的河流),指向那鼎中如同活物般湧動的銀液:“若無三千甲士日夜守護丹穴礦脈,三月之內,巴氏丹穴必被虎視眈眈的六國餘孽所奪!屆時……”她故意停頓,目光銳利如刀,直視帝王深不見底的眼眸,“陛下驪山地宮的水銀江河,這維係‘幽冥龍脈’的命脈…怕是要永久枯竭斷流!陛下所求之‘萬世’,隻怕要成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她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地宮沉悶的回音壁上。
岩壁一處深邃的陰影裡,一道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丞相李斯,如同幽靈般隱匿在側。
嬴政的手指緩緩撫過主鼎鼎身上那猙獰咆哮的饕餮紋路,指尖感受著青銅的冰冷與紋路的凹凸:“朕可遣上將軍蒙恬,率北疆銳士前來鎮守。”
“蒙恬將軍北禦匈奴,分身乏術。”巴清立刻反駁,語氣斬釘截鐵,同時袖中滑落一卷色澤暗黃的竹簡,“況且,陛下請看上月少府監供給驪山地宮的汞漿清單——”她猛地抖開竹簡,指著其中一行,“內裡摻入了至少三成錫汞齊!此物遇地宮陰寒地氣,不出一載,必凝結如頑鐵!若此等劣質汞漿注入陵寢水銀江河……”她的指尖重重敲打在竹簡末端那枚清晰的少府監朱砂官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陛下的幽冥龍脈…必將僵死如鐵石!永世不得流轉!此等後果,陛下…可願承擔?!”
“放肆!大膽妖婦!竟敢汙蔑少府監!汙蔑陛下大計!”陰影中的李斯再也按捺不住,厲聲嗬斥,聲音尖銳刺耳,在地宮中激起陣陣回音,引得九尊巨鼎中的水銀都微微震顫。
嬴政卻猛地抬手,一個簡單的手勢便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扼住了李斯所有的話語!帝王的目光依舊鎖定巴清,如同鷹隼鎖定獵物。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然後,他做出了一個令李斯和巴清都始料未及的動作——
他解下了腰間那柄鑲嵌著北鬥七星鎮魂朱砂的長劍!
鏘!
沉重的長劍被他猛地拄在祭壇中央那塊光滑如鏡的巨大太極石上!劍柄與石麵撞擊,發出沉悶而極具穿透力的巨響!劍格處那七枚鴿血紅的朱砂石,在蒸騰彌漫的汞氣中,驟然泛出更加妖異的血光,如同七隻睜開的血眼,死死盯著巴清!
“你要的賭注,朕允了。”嬴政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極地寒冰下湧動的暗流,“巴氏可擁私兵三千,號‘赤霄軍’,特許駐守丹穴,護衛水銀供輸!”
巴清心頭猛地一跳,巨大的希望與更深的警惕同時升起。然而,嬴政的下半句話,卻將她瞬間打入冰冷的深淵!
“但朕要的籌碼…”嬴政的目光掃過巴清瞬間蒼白的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宣告,“是巴氏丹穴今後百年,所產汞漿之十…之…九!”
十之歸九!
這已不是交易,這是赤裸裸的掠奪!是敲骨吸髓!是要將整個巴氏家族、萬千依附巴氏生存的礦工,都變成驪山陵寢的活祭品!榨乾他們每一滴血汗,隻為維係那水銀江河的流淌!
極致的憤怒如同岩漿在巴清胸中奔湧,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柄拄在太極石上的長劍,釘在劍格處那七顆閃爍著妖異血光的朱砂石上。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
“陛下聖明,臣婦領命!”巴清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恭敬,“隻是……”她話鋒一轉,目光抬起,迎向帝王審視的目光,“陛下可知,楚國宗廟鎮魂砂,遇真龍帝王之血則…化碧?”關鍵鉤子深化,埋下權謀伏筆)
嗡!
嬴政拄劍的指節驟然捏得發白,那柄沉重的玄鐵長劍竟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仿佛被觸動了某種禁忌!劍格朱砂的血光瞬間暴漲,映得他玄色袖袍邊緣都染上一層妖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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