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裂星軌,汞泉暗湧】
清晨的懷清台,被一層濃密的晨霧所籠罩,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牛乳般的濃霧所淹沒。這霧靄如此之厚,以至於驪山九鼎陣壇的青銅脊頂在霧中也隻能呈現出模糊的剪影,若隱若現,宛如夢幻一般。
然而,就在這片寧靜之中,地底卻突然傳來一陣鐵器崩裂的聲音。這聲音起初細微得如同老鼠齧咬一般,幾乎難以察覺。但轉瞬之間,它就如同驚雷一般在石脈中滾動,震耳欲聾,讓人猝不及防。
——李斯踩著濕滑的白玉石階狂奔而下,朝服下擺沾滿暗紅血漬,那是替他擋箭的侍衛噴濺的溫熱液體。玉冠歪斜在鬢角,束發的絲帶斷裂半截,隨著急促的步伐在頸間狂舞。
“陛下!巴清姑娘!”他的嘶吼撞在石門上,反彈出破碎的回音,“西麓甬道已破!逆賊攜墨家連弩車攻城,十具機括同時發箭,我軍根本擋不住!”
厚重的青銅石門緩緩向內開啟,一股混雜著金屬腥氣與硫磺味的冷風撲麵而來,其中還纏繞著淡淡的水銀甜香——那是地底機關運轉時,汞液蒸騰的氣息。秦始皇正扶著巴清站在中樞控製台前,玄色龍袍上濺著的汞珠在青銅燈盞下泛著冷光,宛如凝固的星子。巴清臉色蒼白如紙,肩頭的殷商玄鳥巫紋忽明忽暗,昨夜為穩定鼎陣吞服的液態水銀仍在經脈中肆虐,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臟腑的灼痛,指尖微微顫抖,竟連站立都需借力支撐。
“連弩車?”秦始皇的指尖劃過身旁的青銅立柱,指腹撫過那些凹凸的榫卯紋路——三道平行凹槽夾著斜向齒痕,正是墨家機關獨有的“子母扣”記號。他劍眉緊蹙,龍目沉如寒潭,“墨家不是早在焚書坑儒時便銷聲匿跡了?當年鹹陽學宮的墨家弟子,不是都已遷入驪山督造陵寢了嗎?”
“是偽裝!”李斯踉蹌著撲到控製台前,袍袖掃過案上的青銅算籌,“這些逆賊將機關術偽裝成道家法器!您看這太陽輪——”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盯在控製台中央。那尊三星堆青銅太陽輪直徑近三尺,五道芒刺如利劍般均勻輻射,邊緣三十六孔穿纏著細如發絲的青銅鏈,鏈尾墜著拇指大的鉛墜,正隨著齒輪轉動輕輕震顫。此刻,一道蛛網狀裂紋從輪心蔓延至最北側芒刺尖端,每一次齒輪轉動,裂紋便發出細碎的“哢嗒”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碎。
巴清伸出顫抖的手,指尖剛觸碰到太陽輪的冰涼表麵,便猛地縮回。一股熟悉的地脈之力順著指尖湧入,與她體內未散的汞毒劇烈碰撞,眼前瞬間炸開金星。混沌中,她“看見”地底縱橫交錯的水銀管道如巨蛇盤踞,這些管道以榫卯結構層層嵌套,從重慶巴郡運來的液態水銀在其中靜靜蟄伏——那是她家族世代經營的汞礦,經旬陽古礦洞開采,再由水路運抵驪山,用低溫焙燒法提純後注入管道。而這太陽輪,正是所有管道的“心脈”,鏈墜的擺動正校準著地脈流向。
“這不是裝飾,是機關定盤星。”巴清的聲音帶著毒發的沙啞,每說一字都牽扯著喉嚨的灼痛,“墨家弟子與古蜀巫祭合造的,用它校準地脈。您看輪沿的刻度,與《墨子?備城門》記載的‘以天度為機樞’完全吻合。”她想起昨夜在鼎陣中看到的幻象:穿短褐的墨家弟子持矩尺量度,獸皮裹身的古蜀巫祭灑下朱砂,將太陽輪嵌入青銅基座時,為首者曾高呼“天衡立,水衛成”。“裂紋再擴大三分,汞液失去校準,整個防禦係統就會徹底癱瘓。”
話音未落,石門突然被巨力撞得震顫,火星從門縫中飛濺而入,灼燒著空氣中的汞蒸汽。侍衛長的嘶吼聲穿透門板:“陛下快走!逆賊用硝石炸藥炸開了外門!連弩車已經架到甬道儘頭了!”
秦始皇猛地拔出腰間太阿劍,青銅劍鞘砸在石地上發出脆響。龍目掃過控製台,目光在巴清蒼白的臉上停留刹那,隨即轉向石門:“阿清,啟動它。朕給你護法。”劍身在燈火下劃出冷弧,他已邁步擋在石門與控製台之間,玄袍獵獵如戰旗。
巴清望著太陽輪上的裂紋,又看向控製台側麵刻著的墨家銘文。那是一串扭曲的鳥蟲書,實則暗藏“子午流注”機關口訣——她曾在家族古籍中見過類似記載,墨家為避追殺,常將機關秘要偽裝成巫祝銘文。深吸一口氣,汞毒帶來的灼痛感突然加劇,眼前陣陣發黑,卻在模糊中“看見”銘文旁暗藏的刻度,與太陽輪的芒刺恰好形成對應,如羅盤指針般精準。
【二:榫接千機,輪藏玄秘】
機關中樞室比想象中更為幽深,穹頂距地麵足有十丈,懸掛著十二根手臂粗的青銅鎖鏈,每根鎖鏈末端都牽引著一尊半人高的機關偶。這些偶人通體由百年黑檀木打造,外層裹著薄薄的錫箔,關節處的榫卯結構在燈火下泛著瑩潤油光——那是浸泡過桐油與水銀的痕跡,既能防腐,又能增強機關靈活性,正是墨家機關術的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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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清扶著控製台緩緩坐下,冰涼的青銅觸感讓她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指尖劃過太陽輪邊緣的五道芒刺,每道芒刺根部都刻著極小的篆字:“冬至、立春、春分、立夏、夏至”。更精妙的是,芒刺背麵還刻著細密的星圖,與穹頂鑲嵌的夜光石遙相呼應。
“需要將太陽輪轉到冬至方位。”巴清突然開口,聲音因劇痛微微發顫,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三星堆的緯度在北緯30度左右,冬至正午太陽高度角是36度。這輪上的芒刺角度,正是墨家的‘定盤尺’,能精準對應日影長度。”
李斯聞言瞳孔驟縮,他曾在呂不韋的藏書閣見過墨家殘卷,泛黃的帛書上用朱筆寫著“以天度為機樞,以地脈為動力”,當時隻當是虛妄之言,此刻才知竟是實指。“可墨家與古蜀相隔千裡,如何能聯手造此機關?”
“焚書前呂不韋曾集百家典籍,”巴清指尖抵著太陽穴,強忍著眩暈回憶,“其中有篇《墨蜀合契》,記載著墨子遊蜀時,曾與古蜀巫祭共研‘天衡之術’。這太陽輪便是佐證。”
石門處傳來青銅劍與攻城錘碰撞的巨響,震得屋頂石屑簌簌掉落。秦始皇的聲音透過轟鳴傳來,依舊沉穩如鐘:“阿清,朕信你。但要快!他們的連弩車已經開始破內門了!”話音未落,便是“咻”的一聲銳響,一支丈許長的弩箭穿透石門縫隙,釘在對麵的青銅柱上,箭尾係著的麻繩還在微微震顫——那正是墨家連弩車的標誌性設計,射出後可借轆轤收回箭矢,循環使用。
巴清的指尖按在太陽輪中央的圓孔上,那裡恰好能容納她的拇指。汞毒順著血脈蔓延至指尖,銀白的液體順著指縫滲入輪心,原本黯淡的青銅突然泛起微光,與她肩上的玄鳥巫紋產生共鳴。那些紋路仿佛活了過來,順著手臂爬向指尖,在太陽輪上投下對應的暗影。
“哢嚓——”太陽輪在她掌心緩緩轉動,五道芒刺劃過控製台表麵的刻度,齒輪組隨之開始轉動,發出乾澀的摩擦聲。機關室西側的牆壁突然傳來“嘩啦啦”的聲響,一塊巨大的青銅板緩緩升起,露出後麵縱橫交錯的水銀管道——這些管道以“子母榫”連接,接口處纏著浸過蠟的麻布,與洛陽出土的墨家齒輪構造如出一轍。最粗的主管道直徑足有三尺,上麵刻著“巴郡汞泉”四字,正是她家族的印記。
“不對!”李斯突然驚呼,指著管道接口處的齒輪組,“這些齒輪是‘層疊增速’設計!以小齒帶大齒,如桔槔引重般借力,能讓汞液流速提升十倍!”他曾秘密研究過墨家機關,知道這種結構常見於藉車——那種外部包鐵、能投射炭火的守城利器。
巴清沒有理會李斯的驚呼,她的意識已沉入一種奇異的狀態。汞毒帶來的幻象再次浮現,比昨夜更為清晰:數千年前的驪山深處,墨家弟子與古蜀巫祭並肩勞作。穿短褐的匠人用轆轤將沉重的太陽輪吊入基座,持矩尺者大聲報數:“冬至刻度對準北辰星,夏至芒刺指向南鬥!”獸皮巫祭則將丹砂粉末撒在輪心,口中念念有詞:“此輪為‘天衡’,以冬至日影定地脈,引汞泉為‘水衛’,可護陵千世。”旁邊堆著的陶罐上,印著與她腰間玉佩相同的玄鳥紋。
“找到了!”巴清猛地回神,將太陽輪轉到最西側的刻度——那裡對應的芒刺與地麵形成36度角,恰好契合三星堆的冬至太陽高度角。輪心突然發出“哢嗒”一聲輕響,仿佛有無數齒輪瞬間咬合。懸掛在穹頂的機關偶突然動了,黑檀木手臂緩緩抬起,指尖對準了石門方向,關節處的錫箔反射著寒光。
【三:毒噬心脈,輪啟玄機】
水銀在管道中流速越來越快,起初如溪流潺潺,轉瞬便成奔湧江河,金屬腥氣混雜著硫磺味彌漫在空氣中,濃度已遠超安全上限。李斯捂著口鼻後退兩步,胸口陣陣發悶——他深知汞蒸汽的毒性,當年督造陵寢時,已有數十名工匠因此七竅流血而死。剛退到第三步,便撞上秦始皇冰冷的目光。
“李相乃大秦柱石,豈能退避?”帝王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太阿劍正抵著即將碎裂的石門,“今日便是死,也要守住機關中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