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清沒有回頭。她想起二十歲守寡那日,族老們圍著靈堂,逼她為死去的丈夫殉葬,說“巴族女子當守節”,她笑著將摻了丹砂的毒酒塞進叔公嘴裡,看著他七竅流血而死;想起第一次穿男裝下礦場第4章),被礦工嘲笑“小白臉還敢來挖丹砂”,她握著鶴嘴鋤在礦洞裡待了三天三夜,挖出最純淨的丹砂,讓所有人閉嘴;想起訓練赤霄軍時,設計“礦工變士兵”的名場麵第67章),用墨家機關術打造連弩,讓這支民間武裝成為大秦最精銳的部隊之一。
這雙眼睛見過太多黑暗:礦道坍塌時的絕望,族老們貪婪的嘴臉,刑徒被汞液腐蝕的慘狀;也見過太多機遇:嬴政眼中的偏執與信任,墨家巨子遞來的令牌,鼎身銘文裡藏著的秘密。今日剜去,不過是用一雙眼睛,換掌控九鼎的權力,換巴族百年的安穩,換與帝王平起平坐的資格。
她舉起玉箸,對準自己的左眼。玉箸尖端剛觸到眼瞼,一陣劇烈的灼痛感便傳遍全身,仿佛有團火從指尖燒到心口。臂上的巫紋突然爆發出紅光,與鼎陣光芒遙相呼應,祭鼎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鼎口噴出的汞火瞬間化為血色,火中玄鳥虛影愈發清晰。
“凝神!”老巫醫高喝,青銅鈴搖得更急,“觀鼎紋,通神意,莫讓血脈散!”
巴清閉上右眼,指尖猛地用力。玉箸穿透眼瞼的瞬間,她沒有喊痛,隻是死死盯著母鼎上的人牲紋,那些青銅人臉仿佛活了過來,嘴角勾起詭異的笑。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白玉台案上,竟沒有散開,而是順著台案紋路,如蛇般流向祭鼎的鼎足,在地麵畫出一道完整的離卦卦象。
“呃——”第二根玉箸刺入右眼時,巴清終於悶哼一聲。眼前開始發黑,耳邊的鼎鳴卻越來越清晰,她仿佛聽見了殷商祭司的吟唱,古老的語言晦澀難懂,卻讓她血脈沸騰;聽見了九鼎沉睡千年的低語,訴說著商湯滅夏、武王伐紂的秘辛;還聽見了自己血脈的跳動,與鼎陣的震顫漸漸同頻。
她感覺到眼球被玉箸輕輕挑出,帶著溫熱的血,懸在半空。眼眶裡空蕩蕩的,卻沒有預想中的黑暗,反而有無數光點在閃爍,如夜空繁星——那是血脈與鼎陣相連的征兆,老巫醫說的沒錯,她的眼睛本就是離卦之象,是通神的鑰匙。
嬴政猛地彆過臉,指節攥得發白,青筋在腕間凸起。他聽見身後李斯倒吸涼氣的聲音,聽見內侍手中托盤落地的脆響,卻沒有回頭——他怕看見那雙曾映過他身影的眼睛,此刻變得空洞無神;更怕看見自己眼中的不舍,暴露了帝王不該有的軟肋。
巴清鬆開手,兩枚插著眼球的玉箸從她指間滑落,精準地墜入身前的青銅祭鼎。當眼球接觸鼎底黑汞的刹那,整個礦道突然陷入死寂,鼎鳴停了,風停了,連呼吸聲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盯著祭鼎中緩緩沉浮的眼球,汞液表麵泛起細密的波紋,如鏡般映出每個人的臉。
【四:黑汞生玄紋】
死寂隻持續了彈指間。
下一秒,祭鼎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黑光,黑汞如噴泉般湧出鼎口,高達丈餘,在空中凝成巨大的玄鳥虛影——翼展足有三丈,羽毛根根清晰,喙中銜著血色玉珠,正是殷商的圖騰,與巴清臂上巫紋、三星堆金杖紋路一模一樣。玄鳥發出一聲清啼,聲震礦道,裂隙中掉落的碎石竟被啼聲震成齏粉。它俯衝而下,掠過巴清的空洞眼窩,羽翼掃過她的臉頰,帶來一陣清涼,隨即化作萬千光點,融入九尊青銅鼎中。
“鼎陣平息了!”巴邑的歡呼刺破寂靜,他激動得渾身顫抖,甲胄上的銀霜紛紛脫落,“汞液退了!礦道頂不塌了!”
眾人望去,原本震顫的青銅鼎已恢複平靜,鼎耳的裂紋正被黑汞緩緩填補,如活水澆鑄;蔓延的汞液停止了腐蝕,開始順著岩層縫隙退回鼎中,在地麵留下銀白色的痕跡;礦道頂部的碎石不再掉落,連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甜腥的汞味漸漸消散。唯有那尊祭鼎,仍在咕嘟咕嘟地翻滾著黑汞,兩枚眼球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鼎中央凝結的黑汞圓球,拳頭大小,散發著幽幽的光,表麵流轉著細碎的銘文。
巴清站在白玉台案上,鮮血順著臉頰淌進衣領,染紅了素白中衣,卻麵不改色。她空洞的眼窩對著祭鼎,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她能“看見”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血脈。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萬千光點組成的世界:九尊鼎中藏著的秘密在她眼前展開,每尊鼎底都刻著一部分星圖,合起來便是完整的九鼎方位圖,其中一尊竟在東海之濱第89章曾提及徐福東渡尋鼎);鼎陣與驪山陵墓的水銀江河相連,那些水銀正在按照星軌規律流動,形成巨大的長生陣法第27章伏筆),江河交彙處藏著一座地宮,裡麵隱約有龍形光影;祭鼎中的黑汞圓球裡,正緩緩浮現出甲骨文,筆畫扭曲如蛇,卻異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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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李斯快步上前,盯著祭鼎中的黑汞圓球,眼中滿是驚色,腳步竟有些踉蹌。他研究殷商文化數十年,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異象,那些甲骨文仿佛有生命般,在汞液中緩緩遊動。
黑汞圓球突然裂開一道縫,裡麵的甲骨文緩緩浮起,脫離汞液,懸在半空中。它們在眾人眼前重組、變形,最終組成一行秦篆,金光閃閃,如刻在虛空:“鼎歸清主,秦祚百年。”
嬴政猛地抬頭,眼中閃過狂喜與偏執交織的神色,他快步走到巴清麵前,不顧她臉上的鮮血,伸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龍袍被血染紅也不在意:“阿清,你做到了!九鼎認主了!朕的長生大業成了!”他的聲音激動得顫抖,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傳旨!封巴清為鼎祀夫人,位同列侯!懷清台即刻擴建,鼎祀署擇日設立!”
巴清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冰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記住你的承諾。丹砂供應鏈、方士團、鼎祀署任免權——一樣都不能少。”她頓了頓,“還有,方才卦象說‘秦祚百年’,陛下若想延祚,需聽我一言:九鼎不可強控,需以血脈祭祀安撫。”
嬴政點頭如搗蒜,目光掃過祭鼎中的黑汞,又落在巴清臂上愈發清晰的巫紋上,眼中滿是敬畏:“朕都答應你!朕都答應你!明日朝會,朕便昭告天下,封你為鼎祀夫人!”
李斯站在一旁,看著祭鼎中流轉的黑汞,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震驚、忌憚、還有一絲慶幸。他算出了開頭——巴清獻目能平息鼎陣,卻沒算出結尾——九鼎竟會認巴清為主。他摸了摸袖中的密信,那是昨夜寫給鹹陽同黨馮去疾的,內容是“若巴清失敗,即刻截斷巴族丹砂運輸,捕殺墨家餘孽”,此刻信紙已被汗水浸濕,變得有些燙手。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禮:“恭喜巴君,賀喜陛下!臣願全力協助巴君掌管丹砂供應鏈,絕不插手。”
巴清被巴邑攙扶著走下白玉台案,空洞的眼窩已不再流血,傷口邊緣凝結著一層銀色的汞膜,泛著細密的光澤——那是血脈與鼎力融合的痕跡,老巫醫說,這層汞膜能護她眼窩不腐,更能增強她與九鼎的聯係。她“看”向祭鼎,黑汞圓球正緩緩沉入鼎底,在鼎身留下一道玄鳥紋,與她臂上的巫紋遙相呼應,每一次呼吸,兩者都同時亮起微光。
突然,祭鼎發出一聲輕響,一枚鼎耳從鼎身脫落,滾到李斯腳邊。鼎耳上的玄鳥紋仍在閃爍紅光,仿佛活物。李斯彎腰撿起,指尖剛觸到鼎耳,便感覺到一股冰涼的力量湧入體內,順著手臂蔓延至心口,讓他打了個寒顫。他低頭看去,鼎耳內側刻著的“亡秦”卦象第110章伏筆),竟在黑汞的浸染下,緩緩褪去,重新凝成“清興”二字,筆跡鮮紅,如血寫就。
他猛地抬頭看向巴清的背影,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個女人,用一雙眼睛換來了九鼎之力,換來了與帝王平起平坐的資格,甚至可能改寫大秦的命運。而他,幸好沒有站錯隊。
巴清走出礦道時,正午的日光落在她臉上,溫暖卻不刺眼。她“看見”嬴政的龍旗在風中飄揚,旗上的金龍仿佛在遊動;“看見”李斯握著鼎耳的手在顫抖,眼中滿是敬畏;“看見”遠處的驪山陵墓方向,水銀江河正發出呼應的微光,與九尊鼎的光芒連成一片;還“看見”鹹陽宮的方向,一縷黑氣正在升騰——那是嬴政長生夢背後的隱患,也是她未來的機會。
她輕輕撫摸臂上的巫紋,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笑。
眼睛沒了,可她的世界,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秘密,那些隱在權力背後的陰謀,那些沉睡千年的九鼎秘辛,此刻都在她眼前無所遁形。
而那尊祭鼎中,黑汞仍在緩緩流轉,沒人發現,鼎底的黑汞裡,正悄悄凝結出第二枚玄鳥紋——與三星堆金杖上的紋路一模一樣,更與她在“時空漣漪”第41章)中所見的殷商大祭司袍上的圖騰完全重合。這枚玄鳥紋的喙中,銜著一枚細小的玉珠,正是當年她從巴族祖地取出的傳家寶第17章伏筆),此刻正泛著幽幽的紅光,與鼎中黑汞交相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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