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鑄璽詔】
鹹陽宮西側的青銅鑄坊被三層禁軍圍得密不透風,坊內十二座熔爐一字排開,唯有居中那座徹夜燃著赤紅焰火,三百斤櫟陽硬炭燒得劈啪作響,將周遭青磚烤得泛起焦色。掌冶官趙陀身著浸油的麻布短打,帶領七名赤膊工匠跪在爐前,額頭的汗珠砸在地麵,瞬間蒸騰成細小的白汽。他們的目光死死鎖在鎏金坩堝中——那汪流轉著幽光的銅液並非尋常礦料,而是從驪山地宮深處取出的半塊九鼎殘耳,經十日文火淬煉去雜、三日猛火熔鑄,才終於化作這般剔透的寶光。
“陛下有旨,此璽以鼎耳為基,陰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鈕作盤龍銜珠形,三日之內必須鑄成。”中常侍趙高捧著鎏金詔書踏入門內,朱紅鞋履踩過散落的炭灰,聲音在燥熱的空氣裡格外刺耳。趙陀的肩膀猛地一顫,指節攥得發白——他比誰都清楚這鼎耳的詭異,上月試鑄時三名工匠觸碰到熔液,轉瞬便七竅流出銀白汞液而亡,屍身三日不腐,至今還封在坊外的枯井裡。如今始皇催逼甚緊,稍有差池便是株連九族的大禍。
消息傳至懷清台時,巴清正對著墨家巨子魯句踐送來的機關圖出神。羊皮卷上用朱砂細細勾勒著鹹陽宮地宮剖麵圖,正殿下方赫然畫著與楚國王陵如出一轍的八卦鎖魂陣,陣眼位置標注著“驪山水脈引汞”的字樣。侍女綠萼掀簾而入,聲音帶著難掩的慌張:“巴君,鹹陽宮來報,陛下要以九鼎殘耳鑄新政璽,還說……要請您去鑄坊觀禮。”
話音未落,巴清左臂的巫紋驟然發燙,那道自礦洞遇險後便潛伏的殷紅紋路,此刻竟像活過來般順著血脈蔓延。她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案上的龜甲,甲紋間忽然浮現出“鼎覆”二字,轉瞬又被裂紋吞噬。“李斯必然在其中作祟。”巴清猛地起身,玄鳥紋深衣掃過案上的汞液羅盤,銀針指針瞬間瘋狂轉動,在盤底刻著的殷商八卦圖上亂轉。
她想起昨日入宮奏報汞礦產量時,曾瞥見李斯與趙陀在章台宮外密談,當時趙陀手中捧著個青銅匣子,匣上隱約可見楚式雲雷紋。起初隻當是尋常督辦鑄器,如今想來,那老狐狸定是想借鼎耳鑄印之事,試探她體內的殷商血脈,甚至妄圖掌控九鼎殘力。
暮色四合時,鹹陽宮的傳召令再次抵達,這次送來的不是尋常竹符,而是蓋著始皇玉璽的鎏金令牌,明確傳巴清即刻前往鑄坊“共證天命”。巴清指尖摩挲著令牌邊緣的龍紋,忽然冷笑——嬴政這是要讓她親眼看著殷商聖物化作秦廷禦璽,既是試探,也是敲打。
踏入鑄坊的刹那,一股混雜著青銅焦味與詭譎黑氣的氣息撲麵而來。巴清眸光一沉,這黑氣與驪山汞海中李斯布下的巫咒氣息如出一轍,隻是更為稀薄隱蔽。趙陀正顫抖著將熔液注入盤龍模具,那模具由整塊和田玉雕琢而成,邊緣卻刻滿了西周時期的鎮邪銘文,正是克製殷商血脈的咒文——顯然是李斯特意找來的陷阱。
“阿清來得正好。”嬴政的聲音從陰影中傳出,他身著玄色冕服,十二旒珠冠下的眼眸深不見底,指尖正摩挲著一塊巴掌大的和田玉。玉質瑩白,卻已隱約浮現出蛛網狀裂紋。“九鼎乃夏商周三朝傳國之寶,朕以其殘件鑄璽,正合‘承天受命’之意。”他將玉塊擲到巴清麵前,玉片撞擊案麵發出清脆聲響,“聽聞巴君血脈能通鼎靈,不如滴幾滴血在此玉上,為這璽印題個吉兆?”
巴清俯身拾起玉塊,指尖剛觸碰到冰涼的玉麵,便察覺到內裡藏著的細如發絲的汞線——隻要她的血滴上去,汞線便會引動玉內裂紋,屆時玉碎之兆一成,李斯再煽風點火,謀反的罪名便會像鐵鎖般扣在她身上。她指尖的巫紋悄然亮起,殷紅紋路順著玉塊蔓延,那些細微裂紋竟在血脈之力的浸潤下漸漸撫平。
“陛下既有天命在身,何須玉塊顯兆?”巴清將玉塊放回案上,目光掃過熔爐中飄出的縷縷黑氣,“倒是這鼎耳鑄璽,需防地脈之氣反噬。臣妾願以龜甲占卜,確保鑄印順利。”
嬴政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隨即又被疑慮取代。李斯適時從陰影中走出,朝服上還沾著未撣淨的炭灰:“巴君既有這份心,不如親執錘,為璽印落最後一錘?此等曠世殊榮,古往今來未有女子能得。”他遞過一柄青銅錘,錘頭寒光閃爍,湊近便能嗅到淡淡的朱砂氣息——那是能壓製殷商血脈的秘藥,隻要巴清握住錘柄,血脈之力便會紊亂,屆時熔爐必炸,她縱有百口也難辯。
巴清望著錘柄上若隱若現的符咒,唇角勾起一抹冷弧。這鴻門宴擺得倒是堂皇,可她巴清能從靈堂殉葬的絕境中活下來,又豈會懼這區區陷阱?
【二、血沁文】
青銅錘落在璽印雛形上的瞬間,熔爐突然“轟”地一聲炸開。赤紅的火星如暴雨般濺落,其中一粒帶著黑氣的火星恰好落在巴清的虎口,頓時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鮮血滴落在尚未冷卻的璽印上,竟如遇熱油般滋滋作響,化作一縷縷帶著青銅腥氣的紅煙,在空氣中凝聚成殷商巫紋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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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趙陀驚呼著撲上前,剛靠近璽印三尺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重重撞在爐壁上嘔出鮮血。眾人隻見璽印表麵的盤龍紋突然活了過來,龍鱗一片片豎起,發出細碎的金屬摩擦聲,龍口中的寶珠竟滲出銀白汞液,在璽麵上流淌成河。
嬴政猛地站起身,腰間的鹿盧劍已然出鞘,劍刃映出璽印上詭異的紋路,他的呼吸微微急促——兒時在趙國為質,曾聽聞泗水撈鼎時鼎中飛出蛟龍咬斷繩索的傳說,那時隻當是鄉野傳聞,此刻竟在鹹陽宮鑄坊親眼見到類似異象。他的目光落在巴清虎口的傷口上,那裡的血還在不斷滲出,每一滴落在璽印上,便會讓盤龍紋更鮮活一分。
更詭異的事情還在後麵。巴清的血珠在璽印上擴散開來,原本刻好的“受命於天”四字竟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古老的銘文。那些文字如活物般在璽麵上流轉,泛著殷紅色的光芒,筆畫曲折古樸,正是早已失傳的殷商甲骨文。站在人群後的老吏突然驚呼:“這……這是《尚書?牧誓》的文字!當年武王伐紂時刻在鼎上的誓詞!”
“妖異!此乃妖異之兆!”李斯臉色煞白,袖中的手死死攥著一枚青銅符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原本計劃讓巴清握錘引發血脈紊亂,屆時熔爐炸開,便可以“妖女禍國”的罪名拿下她,沒想到竟弄巧成拙,讓璽印顯露出了秘文。但他畢竟老謀深算,瞬間便換了一副驚駭欲絕的神情,跪倒在地:“陛下!巴君身負殷商餘孽血脈,竟能篡改禦璽銘文,其心可誅!此等妖物若留,必亂我大秦基業!”
巴清卻盯著璽印上的文字,瞳孔驟然收縮。那些銘文清晰地排列著:“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這正是周武王列舉商紂罪狀、誓師伐紂的言辭,此刻竟通過她的血,顯現在秦的禦璽之上。
“李大人怕是老眼昏花了。”巴清緩緩抬頭,左臂巫紋光芒大盛,將周遭的黑氣逼得節節敗退,“這些並非妖文,而是《牧誓》原文。當年武王伐紂,以九鼎為證天罰;如今鼎耳鑄璽,遇殷商血脈顯此文,分明是上天警示陛下——若重蹈商紂覆轍,親小人遠賢臣,必遭天譴。”
她伸手指向璽印邊緣縈繞的黑氣,那些黑氣在巫紋光芒下漸漸顯形,化作一枚枚細小的青銅符牌虛影:“況且這鑄坊中暗藏巫咒,正是李大人前日派人送入的‘鎖脈符’。此符以汞毒混合屍油煉製,遇殷商血脈便會引爆爐中熔液,若不是臣妾血脈壓製,此刻璽印早已炸裂,屆時李大人怕是要汙蔑臣妾蓄意毀璽、詛咒陛下了。”
嬴政的目光掃過李斯,又落在璽印上的銘文,再想起昨日探查鹹陽宮地下的侍衛回報——地宮中發現了西周時期的祭祀遺址,遺址石柱上刻著與璽印相同的《牧誓》片段,與巴清所言不謀而合。李斯慌亂的神色更是印證了疑慮,他手中的劍緩緩歸鞘,聲音冰冷如鐵:“傳旨,即刻查封鑄坊,將趙陀拿下嚴刑審問,所有鑄器工匠暫行扣押。”
“李斯,”嬴政轉向跪伏在地的丞相,眸光銳利如刀,“你暫且回府待查,沒有朕的命令不得外出,府中親信一律不許走動。”
李斯踉蹌著跪下,額頭重重抵在地上,長發散落遮住了眼中的怨毒。他沒想到巴清竟能識破鎖脈符的玄機,更沒想到鼎耳中藏著《牧誓》秘文,這一下不僅沒能扳倒她,反而引火燒身,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
巴清望著李斯被禁軍“護送”離去的背影,心中卻並無半分輕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璽印中的九鼎殘力正在與自己的血脈共鳴,那些《牧誓》文字的下方,似乎還隱藏著更深的秘密——一行模糊的銘文在汞液的映照下一閃而過,筆畫扭曲卻依稀可辨,正是“彭城泗水”四字。
【三、鼎語秘】
深夜的懷清台密室,唯有一盞青銅燈散發著幽光。巴清將那方尚未完全成型的璽印放在汞液羅盤中央,月光透過天窗灑下,在璽麵上流轉成銀輝。隨著時間推移,璽印上的《牧誓》銘文漸漸淡去,重新露出“受命於天”四字,但在汞液的映照下,璽印底部被銅鏽覆蓋的地方竟浮現出另一行小字,筆跡蒼勁有力:“鼎分九州,其一在泗”。
“果然與泗水有關。”魯句踐撫著胡須,眼中滿是驚歎,他將隨身攜帶的羊皮卷鋪開,上麵畫著殘缺的九鼎分布圖,“當年秦滅周後,九鼎從洛邑遷往鹹陽,行至泗水彭城時,有一鼎墜入河中。始皇曾派千人潛水打撈,卻隻撈到半截繩索,傳聞被水中蛟龍咬斷,此後再尋便一無所獲。如今鼎耳顯文,怕是在暗示那尊沉鼎的下落。”
巴清指尖輕輕劃過璽印邊緣,巫紋再次亮起,與璽印中的殘力遙相呼應。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方璽印與驪山地宮存放的另外兩塊鼎耳產生了共鳴,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將它們連接在一起,在黑暗中呼喚著彼此。更讓她在意的是,璽印上的盤龍紋在汞液中竟緩緩變形,最終化作與鹹陽宮地宮機關陣完全吻合的八卦圖案,龍首恰好對準陣眼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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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知道沉鼎的秘密。”巴清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冷意,“他之前篡改驪山地宮的汞河圖,故意遺漏彭城水域,就是想借驪山水脈之力,定位泗水沉鼎的具體位置。”她頓了頓,指尖點在汞液羅盤中央,“鹹陽宮地下的根本不是什麼殷商祭祀遺址,而是西周用來鎮壓鼎靈的鎖魂陣。一旦讓他找到那尊沉鼎,集齊九鼎殘力,便能激活鎖魂陣,到時候整個關中的地脈都會被他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