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前三天，整個險龍淵南城就跟開了鍋的沸水一樣，徹底熱鬨起來了。
城主府裡裡外外張燈結彩，大紅綢子、鎏金喜字從最高的龍角簷掛到最低的門檻石。各條主要街道，更是被各種奇形怪狀、散發著不同光澤的燈籠、彩綢、貝殼風鈴裝點得花團錦簇。有長明不熄的“蛟珠燈”，有能自動變幻圖案的“幻彩貝簾”，還有用熒光水草編織的巨型喜字，到了晚上，整座南城一片流光溢彩，喜氣直衝霄漢。
城裡頭的人也越來越多了。街道上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有完全化形成人、衣著光鮮的，也有頂著個龍頭、魚頭、蝦頭，穿著喜慶袍服，人立而行的，更有一些道行淺的，乾脆保持著原形，在專門開辟的水道裡遊弋，或者縮在殼裡被抬著走。吆喝聲、談笑聲、議論聲，夾雜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方言和本命叫聲，吵得人腦瓜子嗡嗡的。
“哎媽呀，瞅瞅這場麵！白花城主大婚，八百年頭一遭啊！”
“可不咋地！也不知道哪路神仙…啊不，哪路豪傑，能入得了咱白花城主的眼？”
“聽說是個外邊來的，長得挺帶勁？道行好像也還行？”
“拉倒吧！再帶勁能有咱南城的火龍將軍元炎大人帶勁？元炎大人追了城主多少年了？唉，可惜了…”
“小點聲兒！不要命啦？不過…說來也是，元炎大人這兩天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在他跟前可彆提這茬…”
一時間，南城裡腥氣、水汽、還有不知道哪兒來的土腥味兒混在一塊兒，熏得人腦仁疼。
街上鋪子全開了張，賣啥的都有。有家掛著“老劉頭熏肉”的鋪子，門口鐵鉤子上掛著一排排黑乎乎、油亮亮的肉條，仔細一瞅，那肉紋理分明，還帶著鱗片印子。掌櫃的是個頂著鯉魚腦袋的胖老頭，操著口不知道哪條河溝子的口音吆喝：“正宗龍須肉！百年老湯鹵的！吃了延年益壽嘿！”
最熱鬨的，還屬城西頭那家“寶局”。
這寶局門臉兒不大，裡頭可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煙氣騰騰，汗味兒、酒味兒、還有那些水族身上特有的腥味兒混在一塊兒，能把人頂個跟頭。正中間一張大桌子，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賭客，什麼模樣的都有。
莊家是個頂著禿鷲腦袋的瘦高個兒，脖子上掛著一串銅錢，爪子拍著桌子砰砰響：“下注了下注了！最後三天！賭咱們城主爺們兒元白花，這回到底招了哪路神仙當姑爺！買定離手嘿！”
桌子上一張黃紙，上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幾個名字，後麵跟著賠率。
“要我說，肯定是西山那位白鹿公子！”一個頂著野豬腦袋的漢子甕聲甕氣地說，唾沫星子噴了旁邊蝦兵一臉，“人家修了一百八十萬年，道行深，模樣也周正！賠率一賠三，我押五個銅子兒！”
旁邊一個頂著黃鼠狼腦袋的尖嘴漢子嗤笑：“拉倒吧！白鹿？那是個吃素的！咱們城主啥脾氣？那是能統領險龍淵南城的主兒！能看上那溫吞貨？要我說，得是北海那位黑蛟大王！一賠五，我押十個！”
“黑蛟？長得跟燒火棍子成精似的，城主圖他啥？圖他黑？”有人起哄。
“你懂個屁！人家有道行！一千三百萬年！手指頭縫裡漏點修為，都夠你修十輩子的！”
正吵吵著，門口又擠進來一個。這位模樣更奇，頂著個碩大的河蚌腦袋，兩片殼子一張一合，說話帶著“吧嗒吧嗒”的水聲：“我…我聽說…不是外頭的…是咱南城自己人…”
“自己人？誰啊？”眾人都扭頭看他。
河蚌腦袋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就…就前些日子，總往城主府跑的那個…姓閔的人族小子…”
“啥？！”
一石激起千層浪。
“人族？扯犢子呢！”
“元城主能看上個人？那小子我見過，細皮嫩肉的，一陣風都能吹跑嘍！”
莊家禿鷲腦袋也樂了，爪子一揮：“這位客官說笑呢。人族？賠率？得，我單給你開一個，一賠一百！有人押不？”
滿堂哄笑。河蚌腦袋被笑得縮回了殼子裡，不敢吱聲了。
賭局繼續熱鬨著，誰也沒把那個人族的名字當真。
三天一晃就到。
大婚當天，天還沒亮，整個南城街上就擠得水泄不通，房頂上、樹杈上、甚至有些會飛的乾脆現了原形在半空撲騰著，都眼巴巴望著城主府的方向。
辰時剛到，城主府那兩扇從來隻開一條縫的玄鐵大門，緩緩洞開。
先出來的是一隊女將，扛著擦得鋥亮的銅鑼，“哐哐哐”一頓亂敲，震得街邊房子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接著是兩隊頂著各種水族腦袋的儀仗，舉著些奇形怪狀的旗子，上麵畫著誰也看不懂的符咒。
然後，才是正主兒。
當那一抹紅色出現在門口時，整個喧鬨的南城，突然安靜了一瞬。
那是怎樣的一片紅啊！
新娘子元白花沒蓋蓋頭，就那麼穿著一身嫁衣走了出來。嫁衣是正紅色，紅得純粹，紅得霸道，仿佛把險龍淵底下沉積了百萬年的朱砂都染在了這一身衣裳上。樣式不是鳳冠霞帔，而是某種古老的、寬袍大袖的形製，袖口和裙擺上，用暗金色的絲線繡滿了密密麻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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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身嫁衣，長得離譜。
它從元白花身後拖曳而出，緩緩滑過城主府高高的台階，流過府門前的石坪，一路蔓延到長街之上。百米不止。那紅色的綢緞仿佛自己有生命一般，在青石路上蜿蜒，將半條街都鋪成了流淌的紅色河流。陽光照在上麵，暗金的符文隱隱發光，晃得人眼花。
更讓人群騷動的是元白花身邊那人。
閔政南。
他也換了一身衣裳，不是現代打扮，而是一襲玄底金邊的古式深衣，寬袍緩帶，長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起。他臉上沒什麼特彆的表情，隻是平靜地走在元白花身側稍後半步的位置，右手虛虛扶著新娘子的左臂。兩人站在一起，一個周身隱隱有無形威壓流轉，一個卻氣息平和得近乎普通。
可就是這份“普通”，在這萬妖齊聚的南城，反而顯得無比紮眼。
“人族！真是個人族！”
“那身板兒！那模樣！城主圖他啥啊？！”
“完了完了，我押了黑蛟大王五十個銅子兒啊！”
低低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震驚、不解、嫉妒、憤怒……種種情緒在那些非人的麵孔上交織。
儀仗開始移動，朝著城南的“拜淵台”走去。那是險龍淵畔一塊天然的巨大黑色玄武岩平台，據說是曆代城主舉行重大儀式的地方。
紅毯鋪路，兩旁是密密麻麻、奇形怪狀的觀禮者。蝦兵蟹將們伸長了脖子，龍頭人身的龍族們麵色複雜，其他精怪更是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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