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劇烈的痙攣,終於在江予安全身心的對抗和我無言的陪伴中,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下來。車廂內恢複了寂靜,隻剩下我們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清冷的月光裡。
他像是剛從一場耗儘所有力氣的搏鬥中脫身,整個人虛脫般地靠在放倒的椅背上,胸膛微微起伏,閉著眼睛,長長地、緩慢地吐出一口氣。那隻剛剛死死按住我手腕的手,此刻無力地滑落,搭在身側,指尖還帶著一絲輕顫。
我依舊維持著俯身的姿勢,一動不動,生怕任何細微的聲響都會驚擾到他,或者再次引發那可怕的反應。我的心跳依舊很快,胸腔裡充斥著後怕和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睜開眼,目光有些渙散地落在車頂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區域,然後,他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向我。他的眼神裡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困惑。
他伸出手,摸索著找到我的手,然後緊緊地攥住。他的掌心不再冰涼,反而因為剛才的用力而有些汗濕的黏膩,但那力道卻透著一種尋求支撐的依賴。
“月月,”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剛才的疼……和平時的疼,很不一樣。”
我的心猛地一緊,立刻追問:“怎麼不一樣?”任何關於他身體感覺的變化,都足以牽動我全部的神經。
他蹙緊眉頭,似乎在努力地感受和分辨,組織著匱乏的語言來描述那種抽象而殘酷的體驗。他搖了搖頭,眼神裡的困惑更深了:“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和平時那種……麻木的疼,不太一樣。剛才……更像是……”他停頓了很久,似乎在腦海裡搜尋著恰當的比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骨頭裡、在筋絡裡麵,猛地……鑽了一下,又像是被電狠狠擊中了一樣。”
他的描述讓我心頭沉甸甸的。麻木的疼是常態,是背景音,而這種尖銳的、爆發性的、帶有明確“攻擊性”質感的疼痛,顯然超出了他以往的認知範圍。
“那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看看?找主任複查一下?”我立刻提議,任何異常都不能掉以輕心。
他卻幾乎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帶著些許回避的心態:“不用。可能就是……今天累了,或者剛才有點著涼了吧。”他試圖給這異常找到一個合理的、暫時性的解釋,仿佛這樣就能安撫我的擔憂,也說服自己。
“那我們就趕緊回家休息吧,”我順著他的話,但心裡的擔憂並未減少,“你剛才都睡著了,肯定是累著了。”
他點了點頭,沒有反對。
我立刻行動起來,率先下車,從後備箱拿出輪椅,展開,推到他打開的車門旁。往常,他從車上轉移到輪椅上這個動作,雖然需要技巧和臂力,但他早已做得行雲流水,通常不需要我過多插手,最多隻是在旁以防萬一。
但今天,當他雙手撐住車門框和座椅,試圖利用臂力將身體挪出來時,我明顯感覺到了不同。他的手臂不像平時那樣穩定有力,帶著一種發力後的輕微顫抖,核心似乎也無法很好地收緊,第一次嘗試竟然沒能成功將身體完全移出來。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再次嘗試。
“我來幫你。”我不再等待,立刻上前一步,側身靠近他。我沒有完全抱住他——那反而會破壞他的平衡——而是將我的肩膀和手臂穩固地抵在他的身側和後背,給了他一個堅實的、可供倚靠和發力的支點。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沒有拒絕這份幫助。他再次發力,借助我提供的側麵支撐,這一次,他成功地將上半身移出了車廂,穩穩地坐在了輪椅的座墊上。
然而,轉移還沒有完成。他的雙腿還無力地垂在車外。以往,他會用手輔助,或者利用腰腹殘餘的力量擺動,將腿一條一條地挪下來。但此刻,他隻是靠在輪椅靠背上,微微喘息著,似乎連這點力氣都暫時耗儘了。
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彎下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手托住他的小腿,一手托住腳踝,幫助他將左腿從車內抬出,輕輕地、穩穩地放在輪椅的腳踏板上,幫他擺正姿勢,避免關節扭曲。然後,是右腿。
整個過程,他都沉默著,任由我擺布,隻有在我觸碰到他膝蓋後方時,他的腿部肌肉條件反射般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並非之前那種劇烈的痙攣。
就在我推著他,朝著單元門走去,剛剛駛入樓下的陰影,遠離了那片月光時,他的雙腿再次毫無征兆地繃緊了!雖然不是剛才那樣劇烈的彈動,但肌肉僵硬度明顯,帶動著輪椅的踏板都發出了細微的“嘎吱”聲。這次痙攣持續的時間較短,大約十幾秒後就緩緩放鬆了,但足以讓我的心臟再次高高懸起。
強烈的自責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住我。我停下腳步,聲音裡充滿了懊悔:“肯定是因為我今天晚上非要拉你出來賞月,讓腿受涼了……都是我不好……”
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我扶在輪椅推手上的手背,語氣反而帶著一種安撫的平靜:“不怪你。月月,真的不怪你。”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帶著幾分凝重,“其實……最近一段時間,我總覺得雙腿這種……說不清楚的疼,次數變多了。和以前那種完全沒有知覺的麻木,不太一樣。”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我陳述一個他早已察覺,卻不願深想的事實。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夜晚的風帶著涼意吹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帶著一種混合了認命與迷茫的推測,給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的解釋:
“可能……癱瘓也會隨著受傷的年限,逐步變得更嚴重?”
我推著輪椅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我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說“不會的”,想尋找一切醫學依據來否定他這個可怕的猜測,但在缺乏專業判斷的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們沉默地回到了家,明亮的燈光驅散了樓下的陰影,卻無法完全照亮我們心頭悄然籠罩的那片陰雲。這個夜晚,以浪漫的賞月開始,卻最終結束於對身體未知變化的深深憂慮之中。
喜歡取消婚禮的風,吹來了輪椅上的他請大家收藏:()取消婚禮的風,吹來了輪椅上的他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