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日子定在一個周四。陽光炙熱,空氣裡浮動著夏日特有的躁動氣息。
江予安的日程雷打不動——上午律所有重要的客戶會談,下午是絕不能缺席的康複治療。
他對此感到十分抱歉,臨出門前,拉著我的手反複叮囑:“月月,所有力氣活都交給搬家公司,你隻負責指揮,告訴他們東西放哪裡就好,千萬彆自己動手,知道嗎?”
我看著他眼裡的擔憂,心裡暖融融的,用力點頭保證:“放心吧江律師,我絕對服從指揮,隻動嘴,不動手。”
話雖如此,當搬家公司的大卡車先後停在我父母家和江予安父母家樓下,看著工人們將家具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搬上車時,心裡還是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這些物件,仿佛承載著時光的重量,從我們各自的過去,被搬運向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嶄新的未來。
整個過程比想象中更耗心神。我需要清晰地指揮工人哪件家具放在新家的哪個位置,不斷在腦海中對接著之前的規劃圖,生怕一點差錯就破壞了整個空間的動線和美感。
雖然身體不累,但精神始終高度集中,等到所有家具都按照預定位置擺放妥當,送走汗流浹背的搬家公司工人,窗外已是夕陽西斜。
空蕩蕩的新家終於被熟悉的舊物填滿,雖然布局尚未完善,還顯得有些雜亂,但已然有了“家”的溫度和輪廓。我環顧四周,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上,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看了眼時間,江予安的康複治療應該還沒結束。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見到他的衝動驅使著我。我想和他分享這份“初步建成”的喜悅,想讓他看看我們未來的家已經初具模樣,更想……在經曆了這忙碌而充實的一天後,能第一時間看到他。
我沒有打電話,想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驅車來到醫院,康複科所在的樓層一如既往地安靜,隻有走廊儘頭治療室方向隱約傳來器械的聲音和指導聲。
我放輕腳步走過去,透過治療室門上那一方透明的玻璃窗,目光幾乎是瞬間就精準地鎖定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就在那裡,在幾位同樣在進行康複訓練的病友中,正背對著門口,在平行杠內進行站立訓練。
他在人群中顯得那麼耀眼,那份專注於超越自身極限的堅韌,讓他周身仿佛自帶光芒。
我的心瞬間被心疼與無限的愛充滿。多麼不容易啊,他從最初的絕望到如今的積極麵對,每一步都浸透著汗水與毅力。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掏出手機,想要悄悄記錄下他這努力站立的、充滿力量的瞬間——等他以後真正好起來,這一定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指尖剛觸到屏幕,還沒來得及按下錄製鍵——
變故就在下一秒發生了。
或許是站立的時間到了極限,或許是肌肉疲勞導致的控製失衡,又或許隻是一個小小的重心偏移……我看到他支撐在平行杠上的手臂猛地一顫,上半身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去,整個人的平衡在瞬間被打破!
“砰!”
一聲沉悶的響聲,隔著玻璃並不清晰,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他整個人麵朝下,重重地摔在了訓練用的厚墊上。
我的呼吸驟然停滯,手指僵在屏幕上方,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要立刻衝進去。
然而,康複師的動作比我更快。他並沒有急於去攙扶,而是迅速蹲下身,靠近江予安,用一種平穩而有力的聲音說:“予安,沒事,自己來,試試用手臂的力量,先把上身撐起來!”
我能看到江予安的身體在墊子上微微顫動了一下,是疼痛,也是用力。他依言,雙臂死死抵住墊子,肩背和手臂的肌肉瞬間繃緊,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艱難地、卻異常穩定地,將自己的上半身一點點地撐離了地麵。
他的頭顱昂著,脖頸因為用力而青筋微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全神貫注的、與自身身體搏鬥的狠勁。
上半身起來了,但這僅僅是第一步。更殘酷的考驗在後麵——他的下半身,從腰部以下,依舊像不屬於他一樣,毫無生氣地癱軟在墊子上。康複師要求他嘗試跪姿,然而這對於核心和腰部力量要求極高。
他試圖用腰腹的力量去帶動髖部,去彎曲那雙無力得像兩根沉重木頭的腿。我能看到他額頭上、脖頸上瞬間迸出的青筋和汗水,看到他因為極致用力而咬緊的牙關和微微抽搐的臉頰肌肉。
可是,不行。他的腰部以下仿佛被無形的鎖鏈禁錮著,無論他的意誌如何嘶吼,神經的指令如同石沉大海,無法抵達終點。
他撐起的手臂在劇烈地顫抖,不僅僅是因為支撐體重的勞累,更是那種拚儘全力卻無法指揮自己身體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憤怒和無力感帶來的生理性顫抖。
他連維持一個最基本的、借助手臂支撐的跪姿都異常困難,無力的臀部不受控製地想要向一側歪倒,腰部軟塌塌的,無法形成穩定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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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複師在一旁,用手穩穩地扶住他的髖部兩側,幫他固定住姿勢,防止他再次摔倒,同時口中不斷地發出清晰的指令:“收緊核心!對,感覺腰腹在發力!穩住,予安,穩住!你很棒!”
江予安的手臂如同兩根鐵柱,死死地釘在墊子上,承擔著幾乎全部的體重。他低著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汗濕的頭發黏在額角,看到他劇烈起伏的背脊,以及那雙在康複師幫助下才勉強維持住跪姿、卻依舊微微晃動著的、無力下垂的腿。
那一刻,隔著冰冷的玻璃,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內心正在經曆的驚濤駭浪——那是對現實殘酷的清醒認知,是對自身無能的憤怒,是拚儘一切卻收效甚微的沮喪,以及那份永不熄滅的、如同野草般頑強的鬥誌,所有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裂。
我的腳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眼眶又熱又脹。
我想衝進去,抱住他,告訴他“沒關係,我們慢慢來”,告訴他“你已經非常非常棒了”,想用我的懷抱去溫暖他那顆在絕望與希望之間反複煎熬的心。
可是,我不能。
我知道,此刻他最需要的不是憐憫和安慰,而是尊嚴和空間。他正在進行的,是一場屬於他一個人的、孤獨而偉大的戰爭。他不需要在我麵前,再一次確認自己的“狼狽”和“無能”。
他所有的堅強和努力,有一部分,正是為了在我麵前,能維持住那份他想要給予我的、名為“強大”的守護。
我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站在原地,將那股想要衝進去的衝動硬生生壓了回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細微的刺痛,才讓我勉強維持住冷靜。
我就這樣,像一個無聲的影子,站在玻璃窗外,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在康複師的指導和保護下,嘗試,失敗,再嘗試,再失敗……看著他汗水淋漓,看著他筋疲力儘,看著他從最初的憤怒掙紮,到後麵隻剩下麻木的、機械的堅持。
直到康複師終於宣布今天的訓練結束,扶著他重新坐回輪椅,他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般,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閉上了眼睛,胸口劇烈地起伏,連抬手擦汗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我悄悄後退幾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仰起頭,努力不讓眼眶裡的淚水滑落。
我知道,這才是康複最真實的樣子。它不是一路高歌猛進的奇跡,而是由無數次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構成的,充滿了痛苦、挫折與無儘忍耐的漫漫長路。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陪他一起疼,然後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他一個最燦爛的笑容,和一個最溫暖的擁抱。
我深吸一口氣,用力抹了把臉,調整好表情,推開治療室的門,走了進去,聲音儘量輕快:
“江同學,今天的小貼畫,還要不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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