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予安關於“未來”的那場深夜長談,像一場溫潤的春雨,悄然浸潤了我們生活的土壤。
之後的日子,表麵依舊沿著原有的軌道運行——他上班,我寫作,一起遊泳,一起在無障礙的新家裡享受前所未有的便捷與寧靜。
但有些東西確實不同了。一個共同的、朦朧而美好的目標懸在前方,讓那些最平凡的日常,比如他早晨獨立煮咖啡時專注的側臉,比如我窩在沙發裡敲字時他輕輕放在我手邊的溫水,都染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
我們心照不宣,誰也不急著催促下一步,隻是讓那份鄭重的期待,在默契的相視一笑中靜靜生長。
打破這份寧靜的,是蘇曼。
那是一個周二的下午,我正對著新書的細綱絞儘腦汁,門鈴瘋了似的響起來。可視對講裡,蘇曼的臉紅撲撲的,眼睛更是紅得嚇人,像是狠狠哭過,又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怒氣。我心頭一緊,趕緊開門。
“月月!”門剛開了一條縫,她就衝了進來,帶進一股室外的熱風和濃烈的委屈氣息。她直接把自己摔進客廳最軟的那張單人沙發裡,抱著靠枕,癟著嘴,眼看金豆子又要掉下來。
“怎麼了曼曼?誰欺負你了?”我連忙抽了紙巾遞過去,在她旁邊坐下。看她這副樣子,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沈煜明。能讓她情緒波動如此劇烈的,也隻有他了。
“還能有誰!沈煜明那個王八蛋!混蛋!慫包!”蘇曼接過紙巾,狠狠擤了一下鼻子,連珠炮似的罵開了,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顫抖。
我耐心等著她發泄。原來,矛盾的導火索看似小事——周末沈煜明公司一個重要的家庭聯誼性質酒會,他原本答應帶蘇曼去,臨到頭卻支支吾吾,最後自己去了。蘇曼覺得不被重視,兩人在電話裡吵了起來。
但深挖下去,根子卻紮得又深又痛。
“他根本就沒打算讓我見他的家人!”蘇曼眼圈又紅了,“認識這麼久,你見過他爸媽嗎?誰見過?一次都沒有!我問過他多少次,他要麼說時機不對,要麼說他爸媽忙,在國外……全是借口!”
她抬起淚眼看著我,那裡麵充滿了被輕視的傷痛:“這次我逼問他了,吵急了,他才說實話……月月,他爸媽根本不肯見我。不是忙,不是時機不對,是壓根就不想見!覺得我家庭普通,工作也‘不夠體麵’,跟他家門不當戶不對!”
我的心沉了沉。沈煜明家境優渥,家裡有產業,我是知道的。但沒想到,他父母的態度竟然如此堅決和……陳舊。
“這還不是最氣的,”蘇曼的指甲無意識地摳著沙發扶手,聲音發冷,“他說,他爸媽最近一直在給他施壓,想讓他跟一個什麼世交的女兒‘聯姻’,說那才是‘正道’。而他……而他居然沒有一口回絕!他跟我吵的時候說‘那是家裡的意思,我也在想辦法周旋’,‘你給我點時間’……月月,我要他周旋什麼?我要的是他站在我前麵,清清楚楚告訴他爸媽,他愛的人是我,要結婚對象也得是我!不是讓他把我藏在見不得光的地方,自己去‘周旋’什麼見鬼的聯姻!”
蘇曼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那不僅僅是憤怒,更有一種信念坍塌的絕望。“我一直以為,我們隻是都不想那麼早被婚姻束縛,享受戀愛。可現在我才明白,可能從頭到尾,隻有我一個人天真地以為我們會有未來。他沈煜明,大概從來就沒真正想過,要和我這樣一個‘不夠格’的人有什麼結果!他所謂的‘不想結婚’,說不定隻是不想‘和我’結婚的委婉說法!”
她哭得傷心又狼狽。我聽著,心裡又疼又氣。心疼蘇曼一片真心被如此輕慢和傷害,氣沈煜明的猶豫和軟弱。
在愛情裡,家人的反對固然是巨大的壓力,但伴侶的態度才是決定性的。曖昧不明的“周旋”,往往比直接的拒絕更傷人。
我摟住蘇曼的肩膀,讓她靠著我哭。“曼曼,彆這麼說。沈煜明對你的感情,我們也都看在眼裡,不像是假的。他可能……隻是還沒學會怎麼在家庭壓力和自己的感情之間,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我試圖客觀分析,儘管心裡也偏袒著好友,“他家庭那種環境,可能給了他很多我們無法想象的桎梏。”
“那他就一輩子當他的乖兒子好了!彆來招惹我!”蘇曼哭喊。
那個下午,我陪著她,聽她傾訴,安慰她,也儘量理性地幫她分析。我知道,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單純罵沈煜明,而是一個情緒的出口和些許清醒的視角。
我告訴她,沈煜明需要時間成長和堅定,但她的感受和底線絕不能退讓。如果沈煜明無法給出明確的立場和未來,那麼長痛不如短痛。
送走情緒稍微平複但依舊心灰意冷的蘇曼,我坐在漸漸暗下來的客廳裡,心情複雜。我和江予安一路走來,也經曆過家庭的阻力,深知那份沉重。但江予安從一開始,就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卻堅定地排除萬難,走向我。對比之下,沈煜明的“周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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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安下班回來,敏銳地察覺到我情緒不高。聽完我沉重的複述,他沉默了片刻,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沈煜明這次,確實處理得很糟糕。”他語氣平靜,卻一針見血,“‘周旋’這個詞,在感情裡往往意味著逃避和貪心,既不想背叛家庭期待,又舍不得放下眼前人。最終傷害的是所有人,尤其是付出真心、被置於等待和不確定中的人。”
“那怎麼辦?看著他們這樣吵散嗎?”我靠在他肩頭,有些無力。朋友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江予安攬住我,思索了一會兒。“解鈴還須係鈴人。問題在沈煜明身上,他的態度不明確,蘇曼的痛苦就不會結束。我找他談談吧。”
“你?”我抬頭看他。
“嗯。有些話,男人之間或許更好說。”他看著我,眼神沉穩,“我不是去指責他,而是以一個同樣經曆過家庭壓力、最終做出選擇的人的身份,給他一些或許有用的視角。至於聽不聽,怎麼做,在他自己。”
我點點頭,心裡安定了一些。這就是江予安,他不會代替彆人做決定,但會在朋友需要的時候,提供最理性也最基於經驗的支撐。
第二天晚上,江予安在書房給沈煜明打了一個電話。我沒有進去,但偶爾能聽到他低沉而平穩的講述聲,聽不清內容,卻能感受到那份誠懇。
通話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江予安出來時,臉上帶著些微的疲憊,但眼神清明。
“怎麼樣?”我遞給他一杯水。
“該說的都說了。”他接過水喝了一口,“主要說了幾點:第一,明確告訴他,他的猶豫和‘周旋’對蘇曼是多大的傷害,是在消耗他們多年感情的基礎。第二,分析了‘聯姻’和自主選擇的利弊,重點是讓他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人生,誰才是能陪他過那種人生的人。第三,分享了一點我們當初的經驗,重點是‘態度要堅決,方法可以智慧’。最後,我告訴他,無論他怎麼選,都要儘快給蘇曼一個清晰交代,拖著是最壞的選擇。”
“他怎麼說?”
江予安微微搖頭:“沒怎麼表態,一直在聽,偶爾問一兩個問題。聽起來……很掙紮。但至少,他把話聽進去了。剩下的,需要他自己想通,並拿出勇氣。”
接下來幾天,蘇曼沒再過來,但微信上偶爾會跟我吐露兩句,情緒依然低落,說沈煜明找過她,兩人談得不鹹不淡,問題依舊懸著。我和江予安能做的,也隻是隨時傾聽,適當寬慰。
周末,我和江予安去超市采購。在生鮮區,意外地碰到了神色憔悴、獨自推著購物車的沈煜明。他看見我們,愣了一下,勉強打了個招呼。
江予安對他點了點頭,很自然地滑著輪椅過去,仿佛隻是尋常寒暄:“煜明,一個人?蘇曼呢?”
沈煜明眼神閃躲了一下,含糊道:“她……有點事。”
江予安沒再追問,隻是看了看他購物車裡寥寥幾樣東西,平靜地說:“有空來家裡坐坐,嘗嘗月月的新菜。或者,約個時間遊泳?”
沒有施加任何壓力,隻是一個朋友尋常的邀請。沈煜明似乎鬆了口氣,點點頭:“好,有空一定。”
離開超市時,我小聲問江予安:“你覺得他有改變嗎?”
江予安看著前方,緩緩說:“種子種下了,需要時間發芽,也需要他自己衝破土壤的壓力。我們能做的,是讓他知道,作為朋友,我們在這裡。但路,必須他自己選,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