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手裡攥著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化驗單，上麵的數據和白紙黑字的診斷結論，像帶著魔法，把我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懷孕是真的。
不是驗孕棒可能的誤判，不是幻想。我的身體裡，確確實實，正在孕育著一個嶄新的、屬於我和江予安的小生命。
陽光晃眼，車流喧囂，世界的一切都照常運轉，可我卻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了，腳步虛浮，腦子嗡嗡作響，被一種巨大的、甜絲絲的懵然籠罩著。
江予安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心也一片汗濕，比我的更甚。我們一路無言地回到家，關上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難以置信和小心翼翼的狂喜。
這麼大的事，瞞不住，也不必瞞。我深吸幾口氣，撥通了媽媽的電話。聽到消息的瞬間，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然後是混雜著笑聲和哽咽的“真的嗎？太好了！月月！太好了！”接著是爸爸搶過電話，沉穩的聲音也帶著壓不住的激動，連聲說“好，好，注意身體”。
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行動力如此之強。電話掛斷不到兩小時，門鈴就響了。打開門，爸媽大包小包地站在門口，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燦爛得過分的笑容，眼裡還閃著光。
“哎呀，我的月月！”媽媽一進門就抱住我，力道大得讓我踉蹌了一下，然後立刻鬆開，上下打量，好像我是什麼易碎品，“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想吃什麼？媽給你帶了剛燉的燕窩，還有你爸排隊買的點心……”
爸爸則拍了拍我的肩膀，沒說什麼，但眼神裡的欣慰和喜悅滿得快要溢出來。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了江予安。
江予安已經從最初的震動中恢複了些許鎮定，操控輪椅上前，聲音比平時更顯鄭重：“爸，媽，你們來了。”
“哎，安安！”爸爸走過去，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聲音洪亮，“好小子！乾得漂亮！”這話說得直白又粗糙，卻讓江予安耳根微微一紅，難得地露出了點赧然的神色，但眼底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家不大的客廳瞬間被熱鬨填滿。媽媽打開帶來的大包小包，裡麵除了吃的，居然還有幾本嶄新的孕期指南和營養手冊。她拉著我在沙發上坐下，開始事無巨細地囑咐：早期要注意什麼，吃什麼補葉酸，哪些東西不能碰，怎麼休息，甚至開始規劃幾個月後要怎麼照顧我坐月子……
我聽著，嗯嗯啊啊地應著，其實一半都沒進腦子，還沉浸在那種不真實感裡。
而江予安，不知何時，默默操控輪椅滑到了茶幾旁。他伸手，從茶幾下方的收納格裡，拿出了一本平時記錄康複數據的硬皮筆記本和一支筆。然後，在我媽再次強調“每天一定要保證充足睡眠，最好午睡”時，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他翻開了筆記本，拔開筆帽，低下頭，非常認真地在空白的紙頁上，一筆一劃地記錄起來。
他的坐姿筆直，側臉線條因為專注而顯得格外清晰。陽光從側麵打過來，照亮了他微微顫動的睫毛和抿緊的、顯得異常嚴肅的唇線。他寫得不算快，但極其工整，仿佛在記錄什麼至關重要的會議紀要。偶爾，他會抬起頭，看向我媽，確認某個細節：“媽，您剛才說的那個dha，是建議從第幾周開始補充？”
我媽正說到興頭上，被他這麼認真地一問，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的笑容更深，也更慈祥了：“對對，一般是孕中期，20周左右開始比較好，對孩子大腦發育好。”說完，還忍不住轉頭對我爸小聲感慨，“你看安安，多細心！”
我爸也一直在關注江予安，此刻聞言，笑著點點頭，目光落在江予安筆尖移動的筆記本上，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讚許和滿意，中氣十足地誇了一句：“好！這才像樣！心細，負責任！”
江予安被這直白的誇獎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耳根的紅暈更明顯了些，但手中的筆卻沒停，繼續將我媽的“經驗之談”轉化成他工整的字跡。
那副嚴謹到近乎虔誠的姿態，仿佛不是在記錄孕期注意事項，而是在為一場至關重要的戰役收集情報，製定戰略。
這小小的插曲，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讓我心動。我知道，他是在用他最擅長的方式——條理化、可視化、可執行——來應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充滿喜悅與挑戰的新角色。他在努力地將那份洶湧的、或許還有些慌亂的愛與責任，落到實處。
爸媽因為約了老朋友聚會，沒有久留，又千叮萬囑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熱鬨的喧嘩隨著關門聲驟然退去，家裡重新恢複了安靜。
我靠在沙發裡，感覺有點疲憊，但精神卻異常亢奮。江予安合上筆記本，小心地放回原處，然後操控輪椅來到我麵前。
“累了？”他問，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動作輕柔。
“有點，但又睡不著。”我老實說。
“那躺一會兒，我陪你。”他說著，先去拉了半幅窗簾，讓室內的光線變得柔和，然後又去倒了杯溫水放在我手邊。
看著他為我忙碌，我心裡軟得一塌糊塗。忽然，我注意到，在他轉身去放水杯的時候，他的右手幾不可察地、快速地在自己的左側大腿上按壓了兩下，眉頭也極輕微地蹙了一下，但瞬間就舒展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我知道，那是他腿部肌肉在長時間保持坐姿後，常見的僵硬或輕微痙攣的前兆，他是在不動聲色地自己緩解。
“江江，”我輕聲叫他，“你的腿……是不是又疼了？過來我幫你按按？”
他轉回身，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搖搖頭：“沒事，一點點，已經好了。”他滑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你現在最重要是休息，彆操心我。”
我沒再堅持，但心裡卻記下了。懷孕的喜悅像巨大的潮水湧來，幾乎要淹沒一切。但我沒有忘記，潮水之下，他身體的礁石依然存在，需要時刻小心規避和撫慰。我們即將迎來一個需要更多照顧和精力的小生命，而他的身體，依然是我們生活中需要溫柔對待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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