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緩步走到季言麵前,虛扶了一下:“季大人不必多禮,借一步說話。”
馮保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份量。他引著季言走到宮牆邊一株古柏下,此處離人群稍遠,既能避開閒雜耳目的窺探,又不至於顯得過於私密。
“咱家隻是路過,恰巧遇見季大人,想起太後娘娘前兩日偶然得知,時下最流行的《西遊記》《三國演義》都出自季大人之手,隻是這書似乎許久未有新章回呈上,娘娘心係後續,故而命咱家來問一問,季大人這接下來的稿子,何時能得?娘娘與宮中諸位貴人,可都翹首以盼著呢。”
季言心裡瞬間轉過無數念頭。太後看他的書?關鍵是誰又把這個事透露給了太後,自己都已經這麼低調了,就非得扒人家底褲?還特意派身邊頭號大太監來催更?這理由聽著合情合理,畢竟太後也是人,愛看熱鬨話本不稀奇。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由馮保親自出麵來問……
他臉上立刻堆起受寵若驚又誠惶誠恐的表情,腰彎得更低了些,聲音都帶上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激動微顫:“太後娘娘鳳目垂青,竟覽閱下官這些粗陋文字,此乃下官幾世修來的福分!下官…下官感激涕零,惶恐無地,隻是……”
馮保笑眯眯地打量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季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季言臉上那點激動和惶恐迅速被濃重的不安取代,他像是憋了許久,終於找到機會傾訴,語速都不自覺地快了幾分:“馮公公明鑒,下官…下官實在是難啊!”
他重重一歎,眉頭緊鎖,“下官剛入戶部,隻想踏實學點本事。可鄭大人直接丟給下官一樁陳年舊賬,催著核查……”
他聲音壓低,透著委屈:“下官這個年紀,不過會寫幾句文章,哪裡看得懂那些天書般的賬目?卷宗堆得比人都高,數字看得眼暈。下官連日常部務都沒摸熟,鄭大人卻日日催問,下官…下官實在是應付不來啊!”
他越說越激動,仿佛要把苦水倒儘:“不瞞公公,這些天回府,下官腦子裡全是賬冊數字,昏沉欲裂,哪還有心力琢磨話本?即便強寫,也是不成樣子,豈敢拿來汙了娘娘的眼?”
說到此處,他像是猛然驚醒,臉色一白,慌忙躬身:“下官失言!下官該死!竟在公公麵前抱怨上官…下官一時糊塗,口無遮攔,求公公恕罪!”
他這前倨後恭的模樣,活脫脫一個藏不住話又膽小怕事的年輕官員。
馮保靜靜聽著,麵上笑容不變。待季言請罪,他才拂塵微擺,語氣平和:
“季大人言重了。年輕人初來乍到,發幾句牢騷,不算什麼。”他話語滴水不漏,“鄭大人或許是想磨練你。戶部事雜,讓你碰碰棘手差事,也是盼你早日成才。你要體諒。”
他略作停頓,看了眼季言依舊惶恐的臉,續道:“話本之事,娘娘隻是隨口一提,不必有負擔。且以部務為重,待日後嫻熟了,再寫不遲。”
言罷,他望了望天色:“咱家離宮已久,該回去伺候娘娘了。季大人,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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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恭送馮公公。”季言連忙深施一禮。
馮保不再多言,在一群小內侍的簇擁下,轉身朝著內宮方向迤邐而去。
直到馮保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宮門之內,季言才緩緩直起身。
他臉上那惶恐、委屈、不安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和凝重。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知道自己這場“訴苦”的戲碼,算是演完了。
效果如何,就看馮保回去怎麼向太後稟報了。
……
皇宮深處,慈寧宮內。
馮保悄無聲息地步入殿中,太後正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兩名宮女在一旁輕輕打著扇。
“娘娘。”馮保行至近前,低聲喚道。
太後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回來了?見著季大人了?”
“回娘娘,見著了。”馮保躬身回道,將方才與季言對話的情形,原原本本,包括季言如何訴苦,如何抱怨鄭唯德逼他查舊賬,如何自稱不懂賬目、無力續寫話本,以及最後那惶恐失言的模樣,都巨細無遺地複述了一遍,語氣平鋪直敘,不帶絲毫個人色彩。
太後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撥動著腕間的一串沉香木佛珠,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待馮保說完,殿內陷入了一片短暫的寂靜。
片刻後,太後才輕輕“哼”了一聲,語氣聽不出喜怒:“倒是個會訴苦的滑頭小子…鄭唯德,倒是打得好算盤。”
馮保垂首侍立,沒有接話。
太後目光微凝,看向殿外搖曳的樹影,淡淡道:“看來,有人是坐不住了,想借這把還不成型的刀,來試探哀家的底線了。”
她頓了頓,吩咐道:“馮保,給哀家盯緊了戶部那邊。哀家倒要看看,這出戲,他們打算怎麼唱下去。”
“老奴遵旨。”馮保恭敬應道,眼神低垂,掩去了所有的思緒。
宮牆之外,季言回到了自己的值班小院,他知道,風,很快就要吹進他這個暫時平靜的院子裡了。
而這場由鄭唯德挑起,蕭相暗中推動,太後已然察覺的暗鬥,因為他這番“本色出演”的訴苦,正式拉開了帷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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