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支？”保羅問蒙塔。
蒙塔受寵若驚，趕緊搖頭：“執行長，我不習慣。”
保羅笑了笑，從雪茄盒裡取出一支，夾在指間，然後劃著火柴，火光照亮了他布滿血絲的臉。他深吸了一口，濃烈的煙草味道在放映廳裡彌漫開來。
“說來也奇怪，”保羅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煙霧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幽深，“我以前幾乎不抽煙。我細細想來，那些年，當我在坦桑尼亞當大使時，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禮貌地微笑，寫冗長的報告，然後計算金沙和坦桑尼亞的合作成果。”
緊接著，保羅將燃著的雪茄舉到眼前，目光複雜：“但自從我當了這個第七任執行長，這個陋習就來了。焦慮，無時無刻的焦慮。不是對外部敵人的焦慮，是對內部的焦慮。內耗。”
蒙塔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邊，疑惑不解地問：“執行長，您指的是……石頭委員和熱列茨市長嗎？今天在鏡頭前，他們不是都表示了對您的配合，更何況，今天他們不也配合您完成了對姆貝基總統的行政安排嗎？”
“忠誠？那是對製度的忠誠，對索菲亞的忠誠，對陳默的忠誠，而不是對我保羅的忠誠！”保羅猛地將雪茄按在了旁邊的煙灰缸裡，發出“嘶”的一聲，語氣裡充滿了壓抑了一夜的憤怒和痛苦。
“蒙塔，你看到了，”保羅轉頭，直視著蒙塔，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反思，如同在對著鏡子解剖自己，“我一上任，他們就用財政預算、用行政程序、用製度的權威，來給我套上一個又一個的絞索！我做的事情，無論是沙東藥廠的私有化、還是購買國際排名、甚至是緊急進口發電和供水的國際設備……這些都是為了我的‘變革’，為了我的‘雪恥’，但他們是如何做的？他們五人，熱列茨，索菲亞，石頭，露西，甚至是布朗！他們聯名寫信抨擊我，他們用布朗教授的觀點來揭露我，他們用石頭守住財政！他們把我塑造成了一個‘行政之瘋魔’！”
保羅的聲音變得沙啞，帶著一種被眾叛親離後特有的悲涼：“我以為，我能像魯迪一樣，用強力推進變革。但我忘了，索菲亞留下的製度，比魯迪的鐵腕要堅韌得多！我推行每一項政策，都必須通過執行長辦公會討論，即使我可以強行通過所有政策，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我推行政策，我都必須忍受石頭對預算的斤斤計較、熱列茨對專業性的固執堅持，和露西對民生道義的質疑！每一次會議，都是對我權威的消耗和否定！這根本不是在行政，而是在打一場永無止境的內耗戰爭！”
保羅猛地抬手，擦了擦眼角湧出的淚水——那是權力鬥爭帶來的巨大壓力和被孤立後的委屈。他拍了拍蒙塔的肩膀，臉上勉強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蒙塔被保羅突如其來的懺悔和淚水搞得措手不及，他從未見過這位執行長如此脆弱和坦誠。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他內心最深處的困惑。
“執行長……既然如此，您為什麼還要召開執行長辦公會？您不是最高行政首腦嗎？索菲亞執行長在任時，權力不是很大嗎？”
保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點燃一支雪茄，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變得清醒而冷峻，那是對權力本質的洞察。
“索菲亞的權力大，是因為她不留戀權力，她建立了製度，並嚴格遵守。所以，她的權力獲得了陳默總統和所有人的信任。”保羅看著蒙塔，語氣沉重而富有哲理，仿佛在嘗試教會蒙塔，金沙內部權力鬥爭中最血腥的課程。
“但，權力越大，掣肘越多，蒙塔。你以為執行長辦公會是用來建言獻策的？它不是！它最初是索菲亞用來稀釋和約束行政首腦權力的工具，是為了避免出現下一個魯迪！執行長雖然有權利直接通過任何政策和議案，但是執行長也必須聆聽那些辦公會上的質疑和反對的聲音！而在辦公會上，反對人士對執行長的一次次的公開的質疑和反對，這無疑是在潛在的削弱執行長的威望和鬥誌！！”
保羅抬起手，用雪茄指著這個豪華的放映廳，語氣中帶著一絲決絕：“不過，既然內耗無法避免，那麼我們就必須改變戰術！必須停止這種無謂的權力鬥爭！”
保羅的眼神變得銳利而陰鷙：“我認為，從現在開始，執行長辦公會，必須作為金沙行政團結的‘門麵’而存在！它將是名義上的建言獻策機構，但它隻會討論一些不重要的議題，一些不會觸及我的核心決策，或者一些無關痛癢的民生問題。然後，我會在會議上，尊重多數意見，表現出我‘從容’和‘團結’的姿態！這樣，在外，我們就能塑造團結的形象，對內，我就可以將所有核心決策，從那個該死的製度絞索中，徹底剝離出來！”
蒙塔那張被風沙磨礪的臉上，此刻充滿了震撼和不解——他本以為行政權力是雷厲風行的獨斷，卻沒想到，最高權力竟是被層層束縛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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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長，我明白了！”蒙塔的聲音帶著一種狂熱的忠誠，“您需要的是一個能為您擋下行政流彈，能為您在製度的陰影下，秘密執行核心決策的‘先鋒’！您需要將行政權力，從那群‘舊時代官僚’的眼皮底下，安全轉移出來！”
保羅欣慰地看著蒙塔，這個從底層爬上來的市長，終於明白了自己深層的意圖。
“沒錯，蒙塔，”保羅語氣溫和，帶著一種對同盟者的親近，“我需要一個能代行我授權的眼睛和手！一個不必受到石頭和熱列茨掣肘，卻能光明正大地與外界進行最高級彆行政和經濟談判的執行者！”
保羅走向沙棗木辦公桌，從裡麵取出了一個用沙棗木封皮包裹的公文。
“坦桑尼亞姆貝基總統這次訪問的核心，已經被我定性了，我們的議題就是坦金銀行的投資招商，和金沙的經濟複蘇。經濟複蘇，財政政策，銀行業發展，這都離不開外交財政委員石頭的影響。但是，我不能免職石頭，他有陳默總統和索菲亞前執行長的背書，他的身份太敏感，再次免職他會再次引發民眾對我的不信任投票風險，甚至讓陳默總統和熱列茨再次對我進行軍事管製！”保羅聲音低沉，語氣帶著一種對舊勢力的無奈和忌憚。
“所以，我需要繞過他！繞過執行長辦公會！將最高行政權力，以最合法的形式，交給一個完全忠誠於我、且具備執行力的新生代力量！”
保羅將公文放在桌上，眼神銳利而充滿決斷，他向蒙塔宣布了他的最高人事任命：
“我決定，任命你，蒙塔為‘金沙地區執行長辦公室主任’，兼任沙東市市長！執行長辦公室主任，是行政首腦的最高助手，直接向執行長負責，也隻向執行長負責，你可以代行執行長授權的一切任務！包括對外談判、對內協調！雖然明麵上你和石頭平級。但是你的實際權力，將淩駕於任何委員和市長之上，我授權你，直接繞過石頭，去以我的名義推動坦金銀行的國際招商進程！同樣的，你也知道，你所做的任何我授權的事情，都得偷偷的做，一旦被發現，我就會和你迅速切割，置身事外。兄弟，你知道的，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蒙塔的身體劇烈顫抖，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初嘗最高權力的狂喜和無上的感激！他猛地跪倒在地，那姿態充滿了奴仆對主人的狂熱效忠。
“執行長！您……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蒙塔的聲音帶著哭腔，激動得語無倫次，“您放心！所有替您擋子彈、得罪人的事情，我蒙塔來乾！您就乾您的好好先生，維持您的‘團結’和‘變革’！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我誓死為您保駕護航！”
保羅看著蒙塔的狂熱和忠誠，內心那份被孤立的痛苦和對行政掣肘的恐懼，終於得到了極大的慰藉。他走上前，將蒙塔扶起，伸手拍了拍他那依舊帶著沙塵的肩膀。
“好兄弟，起來吧。沒想到你中文古詩一套一套的，還挺有文化的。”保羅的語氣帶著一絲兄弟般的溫情和領袖的悲愴，保羅的眼角再次泛起了淚花，那是對權力鬥爭的無奈和對找到“同盟者”的釋然。
保羅從雪茄盒裡取出一支煙，遞給蒙塔，蒙塔這次沒有拒絕，恭敬地接過。保羅笑著說：“來吧，我們先看看電影，幾小時後，我們就要開始，真正的變革時代了。”
在奢華的真皮座椅和再生水泥的冰冷牆壁的強烈對比下，金沙的執行長和他的辦公室主任，在淩晨的夜色中，打開了電影放映廳的電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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